第七章 烏棒鹵子麵
天漸暗下來。
膳房熱菜局甲字號裡裡外外都守著,中途長樂宮崔大海來過一趟,神匆匆,“聖人過來了!預備著吃食沒?”白爺爺將單子遞過去,崔大海看了看,把桂花改青瓜冰球,將單子揣在懷兜裡,又急匆匆往宮趕。
之後來了個小太監,跑得一頭的汗,對白爺爺點頭哈腰,“白爺,素錦姑姑看過單子了,約莫亥時膳。素錦姑姑托小的傳話兒,您經驗足,這把兒就看您的手藝了!”
白爺爺沉穩地點點頭,賞了那小太監一個銀餜子。
含釧多看了那小太監一眼,白白凈凈的,十五六的年歲,長得都還算周正,就一雙倒三角眼看上去絕不是個老實人,含釧腳跟腳送他出膳房,笑道,“公公辛苦了。先頭取單子是崔公公來的,如今崔公公是在聖人和淑妃娘娘跟前伺候著呢?”
那小太監抹了把額角的汗,多看含釧兩眼,有一瞬間藏不住的驚艷,“這位姐姐好,我小卓子就行。”
聽含釧說起崔大海,小卓子的背一下兒得筆直,看含釧的眼神多了幾分玩味和炫耀,“姐姐口中的崔公公就是我師傅,很得淑妃娘孃的重視,如今正近伺候呢!”
一邊往出走,一邊往含釧邊靠。
“姐姐往後若是有事,捎信來長樂宮找我小卓子就是。”小卓子的胳膊肘快要到含釧前了,“別的不敢說,宮的胭脂花、絹花香囊,姐姐您一句話。”
姐姐這詞兒不敢應,隻求您別越挨越近。
含釧抿笑了笑,不聲地拉開距離,將小卓子送出膳房。
回到膳房,白爺爺一手摁烏棒頭,一手拿筷子去魚鱗,開膛破腹收拾乾凈後,左手攥住魚較的一端,右手用筷子夾住魚,手上功夫極快,兩個眨眼便將兩麵魚全部褪盤中。
白爺爺大拇指飛速一旋,盤子就轉到含釧跟前。
含釧束發凈手,邊沾水邊摘魚刺,防止細刺粘在魚上。
這是個細活兒。
宮裡頭不給主子上魚鮮,一是魚吃的就是新鮮勁兒,膳房到宮抄小路跑,長則半個時辰,膳食送到,魚早就老了,二就是怕魚刺撚不乾凈,若是貴人被卡住了,那就是誅九族的重罪。
含釧沒想進宮見徐慨,更不想提前幾十年見閻王,認認真真理了三遍後才開始起墩子。
天漸漸落黑,膳房起了燈,除卻有規律的宰切聲,便隻有柴火窸窸窣窣燃燒的聲音。
白爺爺掌大勺,剝筍剁菌菇,刀起刀落,筍片薄得像紙,大菜刀往外一斜,一溜筍片兒炸豬油裡,再放蔥薑嗆香,簍子撈蔥段薑片不用,放魚頭、尾及肚邊,煎至兩麵金黃,灌高湯,旺火燒開。
不一會兒,膳房裡躥出了鮮味兒、香味兒、筍片的清甜和烏棒獨有的粘膩味道。
含釧將魚剁碎,另起鍋熬湯,將魚和醬油、鹽、素放鍋,旺火燒漲後轉溫火熬煮。熬魚羹的功夫,含釧轉備好涼拌青筍和小茶丸。
這是白四喜進宮頭一回見到含釧做大菜,看得眼神亮晶晶,目瞪口呆。
嗯...怎麼說呢?
往日的含釧則,在皮囊,在段,在姣好的五。
在灶臺後的含釧,陡生出一子氣勢,端鍋起灶行雲流水,收放麻溜果斷,一勺子挖下去絕無半分猶豫,有一落子無悔,至死方休的灑。
白家世代做廚,好廚子他沒當過,還沒見過嗎?
含釧手上一起範兒,他就覺和頂尖的師傅上的那氣質差不多——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就當爺爺的幫廚,在這靠手藝吃飯的膳房沒有不服的人,這...本就是頂尖師傅的長之路啊!
白四喜看了看手上的青瓜。
他還是先老老實實挖瓜吧....
白爺爺做湯底,含釧做鹵子,白案麪,三方差不多同時起鍋關灶。白爺爺最後把關,撣了麪在魚鹵子裡攪勻,再將麵條下熱水煮後放進半冷的水盆,過掉麵條上的粘,隨後用爪籬將水滴撣凈。
來取菜的還是小卓子。
白爺爺沉聲待,“請小廚房最後將鹵子、湯底和麪合起來時,湯底最後加鹽,否則鹵子會稀。”
小卓子連連點頭記下,又苦哈哈一張臉,“還請隨後留幾位師傅可好?萬一夜裡聖人又要加膳,雖說按規矩是小廚房先頂上,可您也知道...”
白爺爺嗤了嗤,點點頭揮個手,表示明白。
宮的小廚房是副什麼德行,他瞭解得很!
宮小廚房那群娘們兒做飯能有多好吃?不死你,就!
等了半個時辰,宮來了人,白爺爺將食盒拎開,烏棒鹵子麵用得差不多了,剩了點麵條,幾樣小菜也進得不,青瓜冰球卻還剩了許多,白爺爺滿意頷首讓眾人歇去,留了含釧和四喜守膳房。
守膳房,是怕聖人再傳膳時灶火滅了,得留兩個人守灶火。
含釧端了個小杌凳坐在灶火邊兒,時不時拿鐵串子抖抖柴火。
火映在含釧側麵,靜謐且安寧,狗啃一般的劉海也顯出了幾分可。
四喜坐到含釧邊,心中天人戰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問了出口,“釧兒,你當時為啥要點烏棒鹵子麵呀?”
為了顯得自己不是不服氣,四喜趕忙再道,“聽了你的解釋,我知道火魚翅不行。可我沒弄明白,烏棒鹵子麵怎麼就行了?烏棒麵是江南菜,可用料做法都不名貴。我進宮的時間雖不長,可也聽說聖人這些年偏年輕活潑的小妃嬪,楊淑妃已經...”
四喜沒說下去。
含釧淡定接話,“已經失寵有一些時日了。”
四喜四下看了看,見著實沒人這才點點頭。
含釧笑起來,“楊淑妃從潛邸時就陪伴著聖人,為聖人生兒育,常伴左右,正是因為這份,聖人才會因為一簌海棠花來看看淑妃。”
不知為何。
含釧說起這些話,心裡有些痛。
含釧垂了垂眸,拿鐵串子又捅捅爐火,“食材是否名貴,用料是否富,都是次要的。對聖人而言,淑妃是他的家常味道。海參魚翅常有,家常味道卻不常有,而烏棒魚鹵子麵就是聖人潛邸時吃的一道家常宵夜。”
四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含釧抿笑了笑,努力將聲音裡的氣提起來,想了想從懷裡扔了本小冊子給四喜,努努,“翻到第二十三頁,更重要的原因是這個。”
四喜聽話翻開,認真讀下去。
“烏鱧,鱧首有七星,溫,強腎經。”
強腎經....
聖人膳,一般都在同-房水後...
這時候上一盞強腎經的烏棒鹵子麵...
四喜看向含釧的眼神,著由衷的敬佩。
第七章 烏棒鹵子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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