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梓瑕咬住下,低聲說:“其實種種事,都是我對不起王公子。今日,我是特來向您道歉的,您原宥我過往種種不是,黃梓瑕今生今世將竭力彌補,王公子不再因我蒙。”
王蘊沒想到一開始就這樣坦然認錯,不由得怔了一怔,原本冷若冰霜的面容也不由得稍微和緩了一些。他著低垂的面容,許久,終于長出一口氣,說:“但你何苦為了那個人,而殺害自己的親人呢?”
“我沒有。”口仿佛傳來傷痕迸裂般的疼痛,黃梓瑕強自抑,聲說道,“我易裝改扮,千里迢迢來到京城,就是為了借助朝廷的力量,擒拿真兇,洗雪我滿門冤屈!”
王蘊默然許久,才說:“有些事,或許是天意弄人,請你節哀。”
咬住下,默然點頭,但盡力抑制,始終沒有讓眼淚掉下來。他見臉蒼白,卻倔強地抿的模樣,心口不由得涌起一復雜的意味,忍不住低聲對說:“其實我從不相信你會是兇手。我一開始以為,你會去投奔父親的舊友,所以也曾多次到你父親的人府上去試探,卻都未曾發現你的蹤跡。只是怎麼都沒想到,你居然會搖一變,為夔王邊的宦。”
“這也是機緣巧合,我路上出了些狀況,遇見了夔王。他與我定了換條件,若我能幫他解決一件事,則他也會幫我洗冤屈,幫我到蜀地翻案。”黃梓瑕垂下眼睫,黯然道,“只是我沒有想到,他委托我解決的,正是他的婚事,涉及貴府事。”
“這也是無可奈何,怪不得你。”王蘊說著,又低嘆一聲,說,“上午擊鞠時,我態度也很急躁,請你不要介意。”
他對這麼寬容,反而先為自己的態度抱歉,讓黃梓瑕頓時深深地心虛起來。
兩人到軒坐下,相對跪坐在矮幾左右。四面風來,風生涼,外面的波與室的燈相映合,明亮而迷離。
王蘊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反而只給布下點心,說:“上次你來我家時,我看你十分喜歡櫻桃畢羅。如今櫻桃已經沒有了,你試試看這個青梅畢羅。”
青梅畢羅放在白瓷盞中,上面堆了絞碎的玫瑰餞,殷紅碧綠。甜膩的餞與酸的青梅混在一起,融合出一種完的味道,作為餐前開胃簡直彩絕倫。
見喜歡這道點心,王蘊便將盤子移到面前,似乎漫不經心地說:“青梅這種東西,很多孩子都喜歡。但其實這種東西酸無比,只有配上極多的蜂,才能將其腌漬得可以口。”
黃梓瑕聽他話中另有所指,便停了下來,抬眼看他。
而他的目凝視著,聲音平緩:“若沒有蜂,還執意要摘這種東西吃,豈不是自討苦吃麼?”
黃梓瑕垂下眼,咬住下靜默了一會兒,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知其味者,或許無法切。”
王蘊微微一笑,又給遞了一碟金膾過去。
窗外的月照在水之上,過四面大開的門窗,在周圍粼粼閃。黃梓瑕跪坐在他的面前,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笑容,口涌著復雜的緒,卻又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開口。幾次啟,最后想說的話卻都消失在口,只能低下頭,假裝自己認真用膳。
而王蘊坐在的面前,靜靜地凝視著低垂的面容。依然是三年前他驚鴻一瞥的那個,只是褪去了稚與圓潤,開始顯現出倔強而深刻的廓來。
三年前……十四,他亦只是十六歲的年,很想看一看傳說中的,那個驚才絕艷的未婚妻,可又怯,還得拉著別人和他一起去宮里,才敢看一眼。
那時春日午后,穿著銀紅的三層紗,白的披帛上,描繪著深淺不一的紫藤花。
在宮中曲廊的盡頭,在一群宮的后,比任何人都纖細輕靈,就像一枝蘭信初發的姿態。而他一直看著,眼睛都不敢眨,怕錯過自己這珍貴的機會。
直到走到走廊盡頭,他終于看見一回頭。于是他想象了無數次的面容,如同寂夜中忽然綻放的煙花,呈現在他眼前。在那個春日,側面的廓,就像有人用一把最鋒利的刀子刻在了他的心口上,再也無法抹去。
然而,他刻在心上三年多的,卻給了他最致命的辱與打擊。那段時間,他輾轉反側,寢食難安,深刻在心頭的那個側面廓,流了,結了痂,卻留下至死無法消磨的痕跡。他不停地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到底是為什麼,自己期盼了三年的人,那個蘭信風發般好的未婚妻,會劈頭給他這麼大的恥辱,將他這麼久以來的期,親手扼殺?
他凝著眼前的黃梓瑕,想著自己三年來的落空期盼,看著令自己和家族蒙的罪魁禍首,卻一時不知該如何說出下一句話。
而黃梓瑕覺到了他的目,覺得自己口像堵塞了般難,一種窒息的覺,讓的心一直一直往下沉去。
將手中的瓷碟慢慢放回桌上,咬了咬下,低聲說:“抱歉……其實我,我也曾經想過,要與你平和地商量此事,盡可能不要驚外人,我們自己解決……”
“解決……你是指什麼?”王蘊盯著,緩緩地問。
黃梓瑕抿雙,抬眼著他,許久,終于用力地出幾個字:“我是指,解除婚約。”
王蘊那一雙漂亮的眼死死盯著,像是要在上灼燒出一個來。就在以為,他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對發時,他卻忽然移開了目,著窗外的斜月,聲音低喑而沉靜:“我不會與你解除婚約。”
黃梓瑕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覺地收,默然握拳。
他目看著窗外,徐徐的晚風吹得窗外的花影婆娑起伏,他極力控制著自己,臉上的沉郁翳也漸漸退去。聽到他的聲音,如同耳語一般,甚至帶著一異樣的溫:“黃梓瑕,你是我三六聘,婚書庚帖為證定下來的妻子。不管你犯何罪,不管你在何,只要我不同意退婚,你今生今世就只屬于我,而不屬于任何人。”
這麼溫的話,卻讓黃梓瑕口如同了重重一擊。愕然抬頭,在此時的波與燈之中,看見他溫和平靜的面容,卻覺得整個世界都異常波起來,讓心口有一溫熱的涌過,莫名的張與恐懼。
用力地呼吸著,讓自己鎮定下來,低聲說:“多謝王公子錯。可我自己也不知道此生是否還能有站在別人面前的一刻,所以……不敢耽誤王公子,也不敢累您經年等候。畢竟您是長房長孫,有自己的責任。若因為我而耽誤整個瑯琊王氏,黃梓瑕定然一世不得心安。”
他卻微微而笑,安說:“你不必擔心,王家會一直支持你,盡力幫你洗清冤屈。我也會等你,一直到真相大白的時候。”
黃梓瑕搖頭,固執地說:“但我已是不由己,如今名聲狼藉,早已不妄想還能像普通子那樣安穩幸運。今生今世……恐怕你我注定無緣。還請王公子另擇佳偶,黃梓瑕……只能愧對您了。”
他目灼灼看著,似乎要看見的心里去。
而黃梓瑕著他,默然咬住了下。
許久,聽到他輕輕地說著,如同嘆息:“黃梓瑕,扯這麼多冠冕堂皇的借口,難道你以為我看不你的真心?”
頭皮微微一麻,在他悉人心的目之下,覺自己無所遁形。沒有勇氣抬頭看他,只能一直低頭沉默,只有窗外反進來的波,在的睫上過,不定。
而他依然聲音輕緩,慢慢地說:“你其實,依然還想著那個禹宣,不是嗎?”
黃梓瑕依然無言垂首,的已經路人皆知,再怎麼瞞抵賴,都是無用的,所以只能選擇沉默。
“有時候,我自己也覺得很無奈,很……痛苦。”他定定地盯著,目中有暗暗的火焰在燃燒,“我的未婚妻喜歡一個男人,事鬧得那麼大,沸沸揚揚天下皆知——而那個男人,卻不是我。請問你是否曾想過,我的?”
黃梓瑕深深垂首,以抖的聲音說道:“抱歉……事到如今,一切都是我的錯,請王公子捐棄我這不祥之人,另擇高門閨秀。黃梓瑕……來生再補虧欠您的一切。”
“來生,我要一個虛無飄渺的來生干什麼?”他一直溫的聲音,此刻終于帶上了冰冷的意味,“黃梓瑕,你無須再多說了。無論你在何,天涯海角,天上地下,即使死了,也依然是我們王家的人!”
他聲音冷峻,已經再沒有回寰余地。
黃梓瑕心中知曉,所有祈求,都只能落空了。然而也沒有辦法,只能俯下向他深深一拜,低聲說:“請恕黃梓瑕父母仇在,大仇未報,無法將兒私放在心上,王公子諒解。”
站起,往外走去。
卻聽得耳邊風聲,的手被人一把抓住。
是王蘊,他從后趕上,抓住的手腕。
猝不及防,下意識地轉看他,卻看見他一雙灼熱的眸子,盯著。
心下一,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后背卻抵上了墻壁,讓一步也無法再退。
“那個人……你為我的未婚妻,心心念念的,卻只有那個人嗎?”他按住的肩膀,將抵在墻上,竭力低聲音,卻依然抑不住自己的憤懣,日常總如春風般的那一張面容,也因為憤恨,如轉化了暴風雨,那目深深刺的心口,如同正被疾風驟雨打,讓在瞬間虛弱而悲慟起來。
如果沒有禹宣的話,今年春天,他們已經是夫妻。
如果沒有那一場痛徹此生的慘劇,也許今生今世,攜手的人就是面前這個人,俊,溫,出世家,完的夫婿。或許也能與他一世琴瑟靜好,白頭偕老,舉案齊眉。
而如今,卻只能覺到自己口掠過的恐懼,盡力轉開自己的臉,不敢正視他。而他卻低下頭,他灼熱的呼吸在的耳畔暈開,聽到他低低地:“黃梓瑕……”
那聲音,混合在他輕微的息聲中,略帶沙啞,散在的臉頰旁,帶著一種令心驚的意味。
而他將抵在墻上,低下頭,向著的吻下去。
全的冷汗,都在一剎那沁出。咬一咬牙,用盡全力氣舉起雙手,準備要將他狠狠推開。
就在的指尖到他口襟的剎那,外面有人輕輕敲了兩下敞開的門,低聲說:“公子,夔王府有信件來,指明要給楊崇古公公。”
王蘊仿佛在一瞬間清醒過來。
他放開了黃梓瑕的肩,退后了兩步,怔怔地發了一會兒呆,然后看向門外。
不知不覺,天已經完全暗沉下來。
長安城即將宵,就算是王府,除卻要事和急病,一般也不會走。王蘊如夢初醒,長長出了一口氣,回坐到矮幾前,低聲說:“進來吧。”
黃梓瑕靠在門上,覺得自己手心沁出一冷汗,后怕令眩暈。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手,接過信封拆開,出里面的雪浪箋。
箋紙折方勝,十分厚實。拆開一看,是一張白紙。
空無一字。
掃了一眼,便立即將信箋折好,原樣放回信封中,然后抬頭看著王蘊,說:“王公子,王爺有急事召我回府,恐怕我一定得回去了,還請見諒。”
王蘊的手按在桌上,幾不可見地微微抖著。他強自抑制自己,沒有再看,只將自己的臉轉向窗外,看著外面的清風朗月,角出一慣常的笑意,聲音溫和而平靜,清清楚楚地說:“夜深重,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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