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不想收他,可陳蠻這人卻固執,每天都跟著。
夏天的天空說時晴說時雨,長寧剛理完一堆卷宗要回府,就看到外面云布。不一會兒隆隆的雷聲滾過來,天際泛白,樹稍在風中搖,豆大的雨點就這麼砸在地上、屋檐上。
長寧抱著案卷匆匆上了馬車,只見很快就暴雨如注,街上已經看不到行人了,屋檐落雨簾,地上匯聚起一小水流。
“快走吧,今天還要回去拜見祖父。”長寧叮囑車夫,將有些微的袖子卷起。
車夫卻言又止:“大爺,外頭那個……還等著您呢。”
趙長寧沉默,挑窗簾看。回過去大理寺已經關門了,因為天昏黑,門檐上掛了兩盞風雨中飄搖的燈籠。那人果然就站在后面,雨打在他的上。好像與別人都隔開了一個世界,只有一道沉默而孤獨的影子。無人要他。
長寧抿了抿,道:“莫管他,走吧。”
“大爺!”車夫從來不知道他們家大爺是個心腸如此冷之人。
“爺的話你也不聽了?”長寧淡淡地看他一眼。
趙長寧的話在趙家,還是毋庸置疑的。車夫只能無奈地揮起馬鞭,馬車很快在雨中跑了出去。
陳蠻眼睜睜地看著那輛馬車走遠,驚愕慢慢地變了失落。冰冷的雨水沿著慢慢流下來,他看到別人的院落里出的暖黃燭。他孤一人,于這世間來說只是一個人罷了。
陳蠻自嘲地笑了笑,心里竟然連緒都沒有了。他抬起頭,靜靜地看著頭頂的燈籠。
“你是傻了嗎!為何不找地方躲雨!”有個冰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陳蠻抬頭看,趙長寧穿著青袍,清俊雅致,玉一般的。旁邊是車夫給他撐傘,他的眉頭蹙著,長站在他的面前。
陳蠻不說話。
“好!”趙長寧卻嘆了口氣,然后語氣嚴肅許多,“既然你非要跟著我,那我問你,你是否真的會忠誠于我?甚至以后可能要遇到殺之禍,你也不會退?”
假使有一天真的被外人所知曉,那麼一個欺君之罪恐怕是免不了的。丟丟命都是小事,甚至可能會殃及家人和朋友。
陳蠻卻定定道:“大人,您太小看我了,我是死過一次的人——還有什麼好怕的。”
趙長寧恨自己的心,恨不得自己心腸能越越好,留這樣一個人在邊,簡直是百害而無一利。但陳蠻這個人也太執著了。
兩個人坐在馬車里,趙長寧把自己的披風遞予他:“你把自己上的雨水干凈,舊傷未好,小心風寒。”
陳蠻了一會兒沒,趙長寧就說:“你以為你是鐵打的麼?”
陳蠻才開始自己上的雨水。
等到家中,長寧便讓六安帶陳蠻下去換裳。先去正堂給趙老太爺請安。
今天是十五,逢家族宴席。
趙老太爺知道升任大理寺寺正的事,笑得直捋胡須:“不愧是我趙家孫兒,好,好!”
“我聽說,是卿大人特意上書為你升任大理寺寺正。你既人家的恩,也要回報才是。”趙承義則叮囑兒子。
長寧應了父親的話:“孩兒心里有數。”
一會兒后,趙承廉才從詹事府回來,還穿著服,肩膀都被雨淋了。
眾人紛紛放筷,趙承廉卻看了長寧一眼說:“長寧,你跟我進來。”
趙長寧也不知道二叔為何事,放了筷子跟進去。只見趙承廉已經坐在太師椅上,端了杯熱茶喝道:“我聽說,顧章召的案子是你辦的?”
趙長寧道:“正是,不知道二叔我進來是因……”
“顧章召私賣鹽引的事被三司會審的都察院員發現了,上報圣上,竟牽扯進去二十多個兩淮員,還與戶部員有勾結。發現這些鹽竟已經攪得兩淮鹽價飛漲,百姓怨聲載道。圣上知道后氣得大發雷霆。”趙承廉接著道,“他這兩年龍抱恙,一氣竟不住,臥床了。”
長寧抬頭看著趙承廉。
“這幾年朱明睿作愈來愈多,他舅舅是山西總兵,母親又是貴妃,太子殿下總要忌憚一些。圣上龍有恙,正是朝廷的時候……”趙承廉沉一聲,“你在大理寺更要多加小心,大理寺魚龍混雜,各方勢力說不清楚。咱們家是太子一系,以后若太子殿下繼承大統,便是咱們家飛黃騰達之時。但若太子殿下的前程有差池,我是詹事府詹事,我們家首當其沖要害……你可記住了?”
“長寧都記得。”趙長寧應道。
趙承廉是想告訴朝廷的一些態。
“那……二皇子呢?”長寧想了想,突然問。
難得他會問自己問題,趙承廉看他一眼,淡淡道:“二殿下是有軍功在的人,朱明睿那邊拉攏得比較多,如今看來,二殿下似乎是擁護朱明睿的……別的就沒有什麼了,二殿下這個人本也比較低調,倒是不足為懼。”
趙長寧從正堂退出來,看著抄手游廊外已經淅淅瀝瀝的小雨。
等從宴席回到竹山居,陳蠻已經拾掇好了。他穿了件長袍,更加顯得俊帥,走出去這氣勢,一不注意人家說不定會以為是哪家的公子。長寧發現屋的兩個大丫頭在看他。
“你們二人先下去吧。”長寧想要歇息了。
看到長寧要就寢了,陳蠻自然無比地走到面前,要為靴子。
“不必了!”趙長寧立刻捉住他的手,“我留下你還有個條件,你不必伺候我。現在已經晚了,你快出去休息吧,我他們給你安排了住。”
“大人,陳蠻隨侍,自然要與您睡在一起。”陳蠻卻道,“我睡踏板就可以了,您半夜有事可以我。我聽說兩淮鹽落網不,怕對大人有怨言,大人得需要保護。”
趙長寧瞪著他,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陳蠻直起,竟從上俯看著,輕輕地說:“快睡吧。”
趙長寧未戴發冠,又未穿服,就這樣躺在床上準備睡了。臉竟然有種清之。陳蠻看著竟覺得心里微微一,覺得大人竟然有點像孩子,執拗而冷淡。
長寧輕輕咬牙,剛才就應該讓他在外面被淋死算了,為什麼要心!這哪里是找個仆人,找個管家還差不多,堂而皇之地開始管的事了!
將簾子放下,總算才有一方清凈的空間。闔上眼,想著明天一定說服陳蠻。
這晚睡得并不好。
似乎外面又開始狂風大作,雷雨加了。
夢里又置于金鑾大殿之上,只是這次位列九卿之,穿著革帶佩綬的規整朝服,而殿寂靜得無人敢言。聽到的是一道圣旨:“……貴妃章氏,事朕多年。達明干練,深蒙圣恩,曾委以重任;然其恃恩而驕,縱私,進讒言,結黨營私,弄權后宮。冒天下之大不韙,實屬十惡不赦。今革除其一切封號,發由刑部問斬,其親眷等一并收監,擇日審查!”
此圣旨一出,有人立刻跪地大喊冤枉,有人則想為章氏求。
“朕殺之意已決。”那個龍座上的人淡淡道,“誰有二言,現在可告訴我!”
但卻沒有人敢講話。
那人掃視全場,寂靜無聲,于是轉而問。“趙大人也無話可說?”
趙長寧卻在夢里說不出話來,越急就越說不出話來,直到終于從噩夢中醒來,啊地了一聲。
“大人。”簾子被陳蠻挑開了,“您怎麼了?”
“沒事,做了個夢。”趙長寧了眉心,已經是第二次夢到這個人了,難道還真的在預示什麼?
等長寧第二日到大理寺之后,發現辦公的號房已經從廂房移到了正房,也寬敞了許多,就連徐恭都專門有個小屋子,這是大理寺寺正的待遇了。趙長寧一邊謄寫公文,一邊想著昨晚的夢。
一會兒徐恭來敲門,今天大理寺卿要帶著大家一起拜皋陶,上香。
趙長寧才升,站在隊伍里周圍的人都不認識。別的不知道,旁邊以為仁兄卻對不算友好,到他遞香給趙長寧的時候隨手一遞,香灰便落到了長寧的手背上。被燙得往回一,眉頭輕皺。
這人卻抬起眼睛,笑道:“趙大人,不好意思了,本無心的。”
趙長寧淡淡一擺手,等上完香,才看到年近六旬的大理寺卿大人姍姍來遲,大概是個和藹的老頭,長寧沒有多管。而是退到一邊,問徐恭:“剛才那個燙我的是誰?”
“您竟不知道嗎?”徐恭低聲道,“他就是另一個大理寺寺正蔣世文,跟你平起平坐。他自然得看不慣您的,咱們的大理寺丞許大人再過兩年就要致仕了。若不出意外,接任的就是您和他其中一個人……所以他自然視您為競爭對手了。”
原來是這樣!
寺丞許大人的確也快到致仕的年紀了,就這兩年的事。
“我分明看到他是故意燙到您的!”徐恭又說,“小人行徑,你以后可要多小心他,我聽說他家,似乎是與三皇子的外家好的。”
“我知道。”趙長寧將被燙紅的手收回去,跟徐恭一起出了正堂。
出來后,正好迎面遇到了沈練的司務。司務給趙長寧請安,然后把一摞卷宗給:“大人,這些是要呈遞給二殿下過目的,沈大人讓您給二殿下送過去……對了,二殿下今天不在大理寺,還得麻煩您去跑一趟才是!”
長寧看了看,的確是最近的卷宗。就問:“我連路都不知道,勞煩大人指點一下,這差事一直是寺正做?”
“是的,您可以去二殿下的府邸看看,或者在衛所里找找也!”
長寧連二殿下府邸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帶著卷宗出門,在大明門溜達一圈好不容易問到了,結果朱明熾不在,出示牌也進不去。只能把東西先放在皇子府邸的門房,然后去衛所找朱明熾。
衛所有個練兵場,是沙地,擺著兵架,靶子,有重兵團團圍著看守。長寧到衛所的時候,正看到朱明熾練完兵,他穿了一玄勁裝,正慢慢地纏好護腕,額頭、脖頸上全是汗。
“殿下,這月的卷宗下已經放在您的門房了。”長寧行禮道。
朱明熾道:“現在換你給我送了?”看了趙長寧一眼,不等趙長寧說話,他徑直朝衛所的茶水間走去,“知道了。”
趙長寧在思忖是不是該退下了。那邊才傳來淡淡一句:“這里你過來,回去吧。”
趙長寧行禮要退下,突然有人騎著一匹馬疾馳而過,突然被驚嚇,立刻后退了兩步。然后才鎮定自若地整理袍,從練兵場出去。
朱明熾坐在里頭喝茶,給他添茶的人看到這一幕,就笑了笑:“這位趙大人聽說是趙承廉的侄兒,很得太子重呢。殿下您竟也放任他在大理寺,依下看倒不如趁早……”
“竟然會怕馬。”朱明熾想到方才這個一貫穩重的趙大人躲馬的作,搖頭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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