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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之下》 第九十六章

待到沈夫人回房的時候,今夏還在試圖想出為何自己能看,而他卻不能看的道理來,絞盡腦而無果。

“姨,您辛苦了。我給你捶捶?燙個腳?……”

沈夫人制止住想站起來的今夏:“你就坐在那里別,對我好就消停點,免得傷口又得換藥,更麻煩。”

今夏只得不,笑瞇瞇道:“還是我姨知曉心疼人。”

“你呀,全上下長一張就夠了。”

沈夫人凈了手,坐到梳妝臺前,仔細地將發髻拆下來,把頭發慢慢梳通。今夏靠著床框,看著梳頭,笑道:“您頭發保養得真好,跟緞子似的。”

“你今年多大了?”沈夫人邊梳頭邊問

“十六。”今夏嘻嘻一笑,“我娘日張羅著要把我嫁人。”

“看你急火火的子,夏天生的吧?所以今夏。”

“可能是吧。”

“可能?”沈夫人轉過頭來,目復雜地看著,“你難道不知曉自己何時出生?”

“我是我娘從堂子里抱回來的,所以的日子我也不知曉。”今夏如實道。

“哦……”

沈夫人復轉過頭,也不看,只一下一下地梳頭,過了良久,才聽見問道:“那年抱你回來的?你多大?”

“嘉靖二十八年,我大概是三、四歲景。”今夏回想著,笑道,“我娘說,堂子里的小孩就數我最能吃,想著肯定好養活,就把我帶回來了。”

一柄木梳在手上地攥著,尖齒深深嵌,沈夫人定定坐著,頭也不敢回,呼吸卻是控制不住的急促。

“姨,你怎麼了?”今夏問道。

沈夫人深吸口氣,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回答道:“沒事……只是沒想到你是個可憐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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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可憐。”今夏笑道,“那條街的孩子就數我最能打架,除了我娘,沒人敢我一手指頭。”

滿臉幸福地回想著兒時戰績,沈夫人悄悄回頭,目中無限溫

“豌豆糕,點紅點兒,瞎子吃了睜開眼兒,瘸子吃了丟下拐,禿子吃了生小辮兒,聾子吃了聽得見……”

幾個小孩子在靈寺前邊玩邊唱。

旁邊,一位穿灰衫兩鬢斑白的老婦人扶著一位比更老的白發蒼蒼的老婦人,白發老婦雙目渾濁,手中竹杖哆哆地著石階,已是看不見路,全靠灰衫老婦人來引路。兩人上的衫都洗得發白,腳步蹣跚地慢慢地沿著石階往上走。

到了靈寺,灰衫老婦尋到一位小沙彌:“小師父,我們要找大和尚為我家相公做場法事。”

小沙彌雙手合什,施了一禮:“兩位施主,我師父和諸位師叔日前并不在寺中。請兩位施主改日再來吧。”

白發老婦失道:“請問你師父何時能歸來?”

“岑港兵死傷過千,師父和師叔趕去超度亡靈,恐怕短期之類不會回來。”

“岑港……”白發老婦口中喃喃著,轉向灰衫老婦,“誰啊,誰在岑港。”

“是小峰,小峰他在岑港。”

灰衫老婦嘆了口氣。

“他也要死了,死了、死了,全都要死了。”白發老婦喃喃著轉,竹杖哆哆嗦嗦地點著地。

小沙彌只道這兩位婦人的親人也在軍中,眼下倭寇橫行,軍中死傷甚多,想來們也擔憂家人的安危。他嘆了口氣,返回到廟中,跪在木魚前喃喃念經。

下山的路,走得比上山更慢。

“娘,我扶您歇一會兒吧。”灰袍老婦尋了塊石頭,用袖撣撣干凈,小心翼翼地扶白發老婦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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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孩們還在唱著:“……豌豆糕,點紅點兒,瞎子吃了睜開眼兒,瘸子吃了丟下拐,禿子吃了生小辮兒……”

白發老婦癡癡地聽著,突然道:“五兒也吃豌豆糕,家里沒有,我得去給他買……我要回家了。”

“好,咱們這就回家。”灰衫老婦順從答道。

“回徽州,回歙縣。”

“……娘。”灰衫老婦沒料到這麼說,楞了楞。

“這些年,委屈你了……”白發老婦的手索著上灰衫老婦的臉,“五兒白白做那麼大的生意,你也沒過一天福。”

“娘,您別這麼說……您坐一坐,我去討些水給您喝。”

灰衫老婦匆匆背過,抹去不愿讓白發老婦發覺的淚水,朝前行去。才走了五、六步,就聽見靜不對,回頭一看,不知從何冒出兩個蒙面人,手持利劍,朝老婦刺去。

“娘!”驚恐大

老婦目不能視,雖不知曉發生何事,但從兒媳婦的驚聲中也有所察覺。非但不驚不躲,反倒面笑意……

劍鋒堪堪刺到老婦的一瞬,斜地里突然刺出一支細細長長的竹枝,上面竹葉青翠,看似弱,卻生生將兩柄長劍格擋開來。

一人藍衫蹁躚,輕飄飄地落在老婦前,對蒙面人笑道:“兩人貴姓?”

“哪來的野道士,滾!”

蒙面人自然不會理會他,長劍一抖,綻出數朵劍花,朝藍道行攻去。只見長劍雪亮如銀,竹枝青翠滴,竹葉紛紛,片刻后再分開時,兩名蒙面人的面巾皆被竹枝劃開……

“還不走?”藍道行笑道,“我奉勸一句,臉也就罷了,若是腰帶被割開來,那可就不太好看了。”

短暫手之后,蒙面人已意識到自己萬萬不是他的對手,彼此對視一眼,轉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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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灰衫老婦撲向白發老婦,連聲喚道。

白發老婦一上雖未傷,卻已是呼吸全無。

藍道行轉,探的脈搏,長嘆了口氣:“壽數已到,還請施主節哀順變。”他伏背起老婦的尸首,往山下緩步行去,灰衫老婦蹣跚跟上。

客棧小院的堂。

岑福急匆匆地行過,今夏尚來不及招呼他吃點東西,就見他一臉肅地快步拐過堂,徑直朝陸繹房中行去。

“肯定出事了。”今夏腳不便,攛掇楊岳上去聽聽墻,楊岳直搖頭。

過了一會兒,岑福方才出來,今夏忙招呼他來用飯,關懷備至地替他盛了飯送至面前。

“出什麼事了?”殷勤地將整碟子四喜燒賣推過去。

岑福瞥了一眼,倒也不瞞:“趙文華,你可知曉?”

“工部尚書趙大人,誰能不曉得。”

岑福點頭:“趙大人因筑正樓不利,被貶為庶民。”

“正樓?”今夏想起來,“是圣上的新房子吧,聽說去年就工了,還沒修好?怨不得圣上著急上火。不過,嚴大人怎麼不幫著勸兩句,幫干兒子一把?”

趙文華認嚴嵩為義父,是嚴黨的重要干將,在朝中橫行多年。去年雖因私自向圣上進獻百花仙酒而得罪了嚴嵩,好在又送了許多重禮補救回來。莫非嚴嵩仍是心存罅隙,故意不施于援手?

或者,這是嚴世蕃的意思?

“你家大公子聽了這事怎麼說?”今夏問岑福。

“大公子說——‘哦’”

“就這樣?”

“就這樣。”

岑福已開始吃燒麥。

今夏在旁一徑出神,連包子都忘了啃,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百花仙酒一事嚴世蕃定然看出趙文華的異心,便是嚴嵩念舊饒了趙文華,以嚴世蕃睚眥必報的格,又怎麼會輕易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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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繹獨自一人在房中,眉間若蹙,也在仔細思量著——趙文華被貶一事,若如阿銳所說,那麼說不定就是嚴世蕃所籌劃,也是他的第一步棋;趙文華是胡宗憲在朝中的靠山,他被貶,胡宗憲朝中無人說話,一旦被彈劾,尤其是通倭此等大罪,必死無疑,這很有可能是嚴世蕃的第二步棋;至于第三步棋……

正如阿銳提醒,他若幫了胡宗憲,那麼通倭的罪名也會有他一份,胡宗憲罪名落實,他便逃不了干系,到時便是爹爹也難說上話。

讓陸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嚴世蕃為何認為他一定會幫胡宗憲?

浙江以來,他所查的證據,皆是對胡宗憲有弊無利,加上他與胡宗憲也無本沒有理由幫胡宗憲。

夜,陸繹在桌旁,半披素袍,點燈夜讀。

窗欞被一支竹枝敲了敲,他起推開窗,正看見藍道行人影飛掠而出,停在不遠屋脊上等著他。

攏好袍,熄了燈,陸繹躍出窗外,追上藍道行。

兩人皆是輕功了得,一路騰挪跳躍,飛檐走壁,月影般無聲無息,直至杭州城偏僻的老宅,藍道行方才停下。

“汪直之母,今早剛剛去世。”藍道行簡短道。

陸繹眉頭一皺。

藍道行補充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是壽終正寢,不是被人所殺。不過,你所料也沒錯,確實有人想殺們。”

“這里是什麼地方?”

“此地就是胡宗憲去年特赦汪直母親之后,特地撥給們婆媳倆住的宅子。”藍道行看著陸繹眼,聳聳肩道,“這宅子已經被封多時,胡宗憲怎麼也想不到們敢回來的……走,我帶你去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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