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賜嫻一下沒能緩過神來,等這話在腦袋里重復回響了三遍,才猛一翻,披下了榻,移門道:“什麼事?”
揀枝神肅穆:“皇后與十三皇子先后被劫出宮。”
掐在門框上的手一,氣得口不擇言:“宮里那幫人是死的嗎?你再說清楚點。”
“是薛才人。薛才人了手腳,致使皇后被擄,接著,十三皇子也不見了。”
元賜嫻渾一僵,心霎時沉谷底。
知道細居挑起流言的真正原因了。
細居既然能從韶和里得知徐宅道所在,必然也曉得了上輩子最終登基的是誰。徽寧帝已死,他現在想要的,無非就是大周未來繼承人的命。而繼承人有兩個可能,一是按照形勢判斷的鄭濯,二是從韶和那得知的鄭泓。
鄭濯不易接近,所以細居應該會從鄭泓手,可陸時卿也已對大明宮做了布置,保護起了鄭泓,他想要得手,照理說一樣非常困難,至來是不的。
因此他使了個計,揪準了大明宮里唯一一個,一個陸時卿和鄭濯皆不曾設防的,那就是后者的生母薛才人。他們可能會保護薛才人的安全,卻沒想過要防備的作。
細居放出流言,是為達到兩個目的:第一,致使老皇帝派作為后宮之主的皇后去薛才人,挑起兩個人的第一層矛盾;第二,鄭濯提前除掉老皇帝,國無新君,皇宮大之下,皇后為謀倚仗,便會主主持朝臣商議由誰繼承大統,如此,就挑起了們間的第二層矛盾。
薛才人這麼多年來一直不得寵,眼睜睜看著鄭濯自小被打欺負,也沒能替他做過什麼,如今見況危急,兒子尚未返朝,必然心急如焚。這個時候,倘使有人慫恿,告訴除掉皇后,便有可能下朝堂爭議,恐怕真會去試一試。
而皇后被擄之后,為何便是十三皇子遭難?
因為韶和也是其中關鍵的一環。
到得此刻,元賜嫻想,韶和應該不是出于本心背叛大周的。興許是使了嚴刑,興許是用了藥劑,細居從里問出了一些訊息,但并不能心甘愿合作。所以,他擄走了的母親,威脅拿十三皇子來做換。
南詔那邊,能夠悄無聲息帶走十三皇子的人,就只有韶和了。對而言,只需混大明宮,之后甚至不必,僅僅好言哄騙幾句,便能年紀尚,識人尚淺,且一心信任阿姐的鄭泓跟走。
那麼,皇宮的防衛,很可能形同虛設了。
至于韶和為什麼犧牲弟弟來救母親,元賜嫻想,可能有兩個原因。首先,這個弟弟終歸是同父異母的,與生母相比親疏有別。其次,知道細居不會直接殺了弟弟,而將利用弟弟引出鄭濯。有鄭濯出馬,弟弟便很可能最終化險為夷,并延續上一世的宿命順利登基。
但元賜嫻害怕這個宿命。因為如果鄭濯安好,沒道理是鄭泓登基。
想通了這些,突然問:“六殿下順利回京沒有?”
揀枝搖頭。
來回踱了兩趟步,冷靜下來,說:“不管趕不趕得及馳援,我不能坐以待斃,點人跟我回趟大周。”
說完便見揀枝后,阿爹形匆匆走來,大概也是得了消息,與道:“阿爹帶人去。”
元賜嫻搖頭講理:“您還是留在回鶻震懾突厥。跟突厥的仗是,我在這里也使不上力,但這些年來,我也算了解了細居,對付他尚有幾分把握。何況圣人駕崩,朝廷混,眼下沒人有力注意咱們元家,我回去時也會小許多阻力,您不要擔心。”
元易直知道兒說的有理,國在前,家為后,這時候沒有自私的道理,他恨恨咬了咬牙道:“阿爹派軍護送你,再上你阿兄與你同去,你兄妹二人互相照應,務必小心。”
元賜嫻點點頭,迅速打點行裝,連夜帶人出了回鶻邊境。
說過的,但有一日,四域疆土有一用武之地,縱使天南海北,九垓八埏,去。
元賜嫻一路易服南下,順利走了最短的捷徑。
起先到奇怪,為何原先準備好的,躲避邊關搜查的戰沒派上用場,境后才得知,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后和十三皇子先后被擄,朝堂上的爭議被了下去,鄭濯一系員已功將他拱上皇位,并穩住了京城形勢,只等他歸來后登基立號。與此同時,這些與陸時卿共事多年,知道的朝臣也給元陸兩家人造了個假死,撤了大周上下的通緝令。
鄭濯只差最后一步,就是大周名正言順的皇帝了,但元賜嫻一點沒覺得安心,尤其與京城確認到他并未回到長安,且已整整一日一夜杳無音訊后,心更是忐忑。照行程來說,他本該已京,眼下怕只有一個可能,細居拿鄭泓他走了回頭路。
他手底下的員不敢這消息傳開,免得大周當真了起來,被朝里幾個居心叵測的臣子篡了姓氏,只說他在半道置些事,不日便會歸京。
但元賜嫻知道,這件事瞞不了太久,朝里的人很快就會察覺不對,有所聯想,必須盡快找到鄭濯和鄭泓,穩住大周的形勢。
而在尋找他們的人,顯然不止和阿兄這一批。
三日后,在四查探之下了劍南道,上了鄭濯邊的親信陳沾。
這不個好兆頭。鄭濯南下假意追擊陸時卿時,陳沾原本該在他邊。
果然這年見到和元鈺,本來不及意外與詢問,急得手忙腳。陳沾說,早在鄭濯被圣人勒令回京時,他手里的兵權就被收了回去,原先隨他出京的一支軍隊礙于圣命,原地待命,暫停了一切行。于是他邊便只剩了一行親信。
十三殿下被劫當夜,鄭濯得到消息,因發現對方擄人的路線恰好與他肩而過,便很快回頭追了上去。起始,隨從們是跟了他一道追的,但在連續遭遇幾波刺客后,他們死傷慘重,活著的也多被打散,最終人越來越,連陳沾都在一次對敵時,為助他,與他分頭,就此失去了聯絡。
鄭濯不至于悶頭追人,理該想辦法向京城遞了消息,只是恐怕都被對方給攔截了。所以現在,陳沾與京城來的人馬只能憑他在野地留下的記號滿世界找他。
元賜嫻弄清況,向他確認了記號,然后他派眾人兵分幾路,做好統籌安排后,又親自往南面追擊
選擇南邊自然是有原因的。
這幾日來,也在關注拾翠和曹暗的消息,得知倆人在大周這邊援手的幫襯下,已功誤導細居,他親北上,帶人往他們的方向追了過去。
現在,只需要借拾翠和曹暗敵的路線,便能搜尋到細居所在。而一旦找到他,就不怕沒有鄭濯和鄭泓的消息。這是兩面開工的保險辦法。
兩日后深夜,元賜嫻在蜀州東邊石魚河附近落了腳,打算眾人歇息半夜再重新上路,不料剛合了半個時辰的眼,就被陳沾帶來的消息驚醒。
這兩日來,但凡有休憩時刻,元賜嫻都命眾人流歇息,并分派一隊人馬去附近搜索,以求不放過一點訊息。而陳沾正是帶回了有關鄭濯的下落:他在河對岸的樹林里發現了記號。
元賜嫻得到消息終于生出一希來。至到此為止,鄭濯尚且是安全的,而正因他安全,鄭泓也應無事。
即刻整隊,命眾人往樹林搜尋去,接著又發現了幾記號,連夜穿蜀州邛州,到得銅山附近再一次失去了訊息。
云破日出,天乍亮,眾人都是大汗淋漓,一半是因暑熱,一半是出于心急,生怕一路奔命卻再次與鄭濯失之臂。陳沾在山腳下問元賜嫻接下來該往哪追。
元賜嫻著眉,摘了樹杈在泥地上涂劃,思索一晌,正指向東面,突然手勢一頓。
陳沾想問怎麼了,剛張開,卻也聽明白了究竟——東面傳來了馬蹄聲,是一個人的。
倘使是一個人,便不太可能是敵。他心狂喜,跟著因張而渾僵的元賜嫻一起凝神去。眾人也都是手攥刀柄,忐忑地握再松開,松開復又握。
這五日來,一次次追蹤,一次次錯過,所有人都到了強弩之末,不是,而是心一點點涼了下去。
他們找的不只是鄭濯,還是大周的希。
而現在,這個聲音眾人重新活了過來,但他們也怕它和這一路所有的記號一樣,都是泡影。
馬蹄聲越來越近,所有人都在屏息,直到荒野盡頭,地平線上出現一道玄甲披的人影。他迎著朝躍馬直上,一路疾馳,草伏塵揚之下,發間烏黑的冠纓隨風扯直,像一面獵獵旌旗。
元賜嫻腦袋里那崩了數日的弦一下子松懈下來,與此同時一,渾的氣力都像被了個干凈,所幸支著樹杈穩住了自己。
等看清馬上人確實是鄭濯,而他懷里還抱著年的鄭泓,眾人一時激,連奔馬去迎都忘了,就這麼個跟一群傻子一樣呆呆著,等他馳近。
還是元賜嫻先反應過來,長吁出一口氣,笑道:“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接……”
話未說完,遠遠傳來一聲馬嘶,接著“砰”一下大響。
眾人臉上笑意都是一滯,等見是鄭濯力,不慎落馬,一氣急急奔了上去。
而元賜嫻卻像雕石似的一不了。似乎看見落馬之人,后背了一支重箭。
突然有一瞬像是什麼都聽不見,而接著,下一剎,無數人的驚呼與吵嚷轟地一下灌涌耳。
清晰地分辨出鄭泓的聲音,他哭著在喊“六哥”。
元賜嫻手一,狂奔而去。
等到鄭濯跟前,一眼看清了他的傷勢。重箭從后心,正中要害位置,而傷口周邊的皮似乎已經發黑壞死了,從澤上看,至超過三個時辰。
這樣要命的位置,中箭之時就該喪命,但他奇跡一般撐了三個時辰,生生捱了過來,直到剛才看見和元鈺,知道鄭泓安全了,才神志懈怠,摔落下馬。
這一箭,加上三個時辰的強撐,已然藥石罔效。
元賜嫻怔在原地,什麼作都沒了。
鄭濯費力支起一側的胳膊,卻沒看,而先轉向了鄭泓,著氣道:“……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
鄭泓拼命眼淚,卻越越多,六歲的孩子也看得清形勢了,噎氣似的一頓一頓道:“六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我,我還沒跟你學完武,你上次還說,咱們要約個日子一起過招的……”
鄭濯的臉在落馬后很快灰敗下來,扯了個笑道:“六哥不死,但可能暫時沒法跟你過招,也沒法回京了。你答應六哥,先幫六哥管幾年朝廷,等……”他說到這里咳嗽起來,嘔出一口鮮紅的。
“鄭濯……!”元賜嫻猛蹲下,一把攥住他的手,去探他手心溫度。
喊完他又沒了話,倒是鄭濯偏頭看了一眼,知道撐不住了,也沒法跟孩子多說迂回的話,代鄭泓道:“以后好好聽陸侍郎和縣主的話。”
然后再看元賜嫻,苦笑道:“大周……只能給你們了。”
大周,只能給你們了。
這句話,跟夢里幾乎一模一樣。
元賜嫻眼眶一熱,淚如泉涌,像是因為沒能挽回鄭濯的宿命,又像是因為辜負了陸時卿,拼命點頭:“你放心,你放心……沒人能欺負泓兒,也沒人能進犯大周,十年,二十年,我會守著它,我們會守著它……”
鄭濯費勁扯出個笑:“你別哭啊,他知道了,又該醋了……”
元賜嫻噎住,眼淚越冒越多,一個勁搖頭,卻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鄭濯瞧著,眼神漸漸渙散開去,臨失去神志前,突然看到一幕奇怪的場景。
他看見自己坐在皇子府后花園的石桌邊,而元賜嫻則在他對頭,拋出一副五木,拋完一看,得意道:“我說這把肯定贏,你們還不信!”
他聽見這句“你們”,一陣奇怪,再看一旁,竟是坐了戴著“徐善”面的陸時卿。
他詫異地想,元賜嫻怎麼會跟他一道玩過五木,而陸時卿居然穩如泰山,沒打翻醋壇子?果然是人之將死,生了幻象。
他無奈一笑,曲在側的手力般垂了下去。
元賜嫻著鄭濯闔上的眼,似乎聽見一個遙遠的聲音慢慢及近,一直近到耳畔,然后復再傳遠開去,最終響遏行云。
那個聲音說——阿爹喜掌權,可權治得了阿爹的心疾,卻治不了阿爹的天下。我想令四海腐木煥然,枯草重生,能人志士有才可施,蒼生黎民有福能,八方諸國皆賀我大周強盛,而不敢越雷池一步。
在四面眾人的哭喊聲中僵起,緩緩攥了拳頭,眼長安的方向,一字一句念道:“德化民,義待士,禮安邦,法治國,武鎮四域,仁修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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