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黃河北岸不遠的一座莊子。
一兩百戶人家聚居,男老不到1000口人。耕種著周圍大約七八千畝的土地。
村莊外圍有著兩丈多高的圍牆,用來抵南下的遼人和盜賊,有著一百多年的歷史。多年的太平日子,圍牆年久失修,已經有了幾垮塌。只在開戰前,匆匆用木板和石塊堵了起來。
河北大地上隨可見這樣的一個普通村落。夜已深,整個村莊都陷了沉眠。
村莊的一角,一座院落,一對夫妻正安然酣睡。
窗外有雷聲傳來,丈夫一下驚醒。
“是打雷了嗎?”
他披上外套,下牀推開窗戶,向外面探出頭去。
秋夜清寒,天上星燦爛,看不到半點雲翳。
妻子也醒了,同樣聽見了彷彿來自天際的滾滾悶雷,“下雨了嗎?”
“沒。也不知是哪裡下了。”丈夫了襟,索索地鑽回被子裡。
“說不定稍晚一點我們這裡要下雨。八月的天,說變就變。”
妻子說,“可別下太大,地裡得去看看,別淹了。”
丈夫點點頭,“天亮就去。看哪天天氣好,把冬天的服拿出來曬曬。再下幾場雨,就要到冬天了。”
妻子答應下來,又說,“大姐的服已經很舊了,要買新的了。不然婆都看不上眼。”
“好,好,我知道了。等地裡的秋菘收了就去城裡扯塊好料。”
“還有大哥的炭筆和簿子。都用完了。這兩天就看他拿木在地上畫了。”
“知道,知道。”
“大哥算數好,上回東家娘子還找他算香油錢。要是能讀出來,就能去城裡做賬房了。”
“看你那眼界,學會的陳會首都誇過大哥。大哥日後要考進士的,算學進士。最都有一個舉人。到時候,人能做,議員也能做……”
“好,好,進士,進士。睡吧。明天還有好多事。”
夫妻倆又躺了下來,很快又進了夢鄉。
狗突然了起來。
全村的狗接二連三的驚起,瘋狂地吠著,此起彼伏,有什麼令他們恐懼的東西正在近。
夫妻倆再次被驚醒。丈夫警覺地說,“把大哥大姐都醒,出事兒了。”
全村的燈火,一盞一盞地點亮。村民們紛紛出門探看詳。
早起的農夫在大街上狂奔,恐懼地大喊著,在他後,洪水正從圍牆缺口進來。一道道水柱過隙,水脈漫過街道。
丈夫雙腳一,“發水了!”回過頭他嘶聲喊:“他娘,快把大哥大姐起來!”
十三四歲的娃子,還有個八九歲的男孩,被他們的母親從房裡拉了出來。
“他爹。”
轟的一聲巨響,村子南面的圍牆消失不見。被圍牆阻攔在外的洪流瞬息間橫掃村莊。
街道上的一切,忽然消失不見,人和牲畜絕地在水中掙扎。
一家四口,提前一步爬上了院中的棗樹。
水越漲越高,飛快地淹過了門檻、淹過了窗戶,把整個門戶吞沒,一點點地覆蓋了屋頂。
圍牆一段接著一段的垮塌,沒水底。
在他們眼中,鱗次櫛比的村莊,很快就只剩下屋脊忽忽現。
妻子腳下一,手沒抓穩,一下落水中。只見浪花一卷,人就沒了蹤影。
“娘!娘!”兩個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
丈夫把兒往樹梢上推,並不壯的樹椏已經搖搖墜,他咬咬牙,“爹去找你們娘,你們就在樹上,大姐抱你兄弟,抓了。”
他放開手,一下被水衝遠,掙扎著出頭,“別放手!千萬別放手!”
……
黃河的另一邊,一個年正哧溜一下從大堤頂端下來,走過一段小道,再晃晃悠悠穿過一段田埂,快天亮的時候,回到自己的家中。
他的父親剛剛起來,“堤上怎麼樣了?”
“水退了。”
“這麼快,水位多?”
年家是佃戶。
侍奉的地主家中有四百三十多畝地,三家佃戶和六個長工爲他耕種。
地主最引以爲傲的是他自然學會預備會員的份。作爲家在黃河邊的會員,被派了一個日常記錄黃河水位的工作。早晚兩次上堤記錄,黃河汛期,更是又加了一個巡視堤岸的差事。
而他把這兩項工作,給了自家的佃戶中,認識幾個字的一個。
而佃戶要忙著農活,便把夜間巡視堤岸和檢查水位的責任,給了自己的小兒子。
貪玩的年對於得到夜間出家門的權力十分開心,但一夜大半時間都用來與小兄弟們一起在快要收割的高粱地裡捕捉鷓鴣,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匆匆到堤壩上瞄了一眼。
然後他發現水退了。
水位比昨天看到的腳下不遠翻滾的洪水低了近一丈下去。
如果水沒有退,年還能有一個晚上的自由時,但現在水已經退了,他只能失的跑回家去,告訴他的父親。
“呃……低了好多,有一丈吧。”
“胡說八道。”佃戶上下一打量,就一掌刷在兒子後腦勺上,“跟張家二小子去地裡玩的吧,葉子還在上。還敢騙你老子!皮了是?!”
也不聽兒子解釋,扯著他的領子,一路罵罵咧咧,往大堤上走。
堤壩上只瞄了一眼,看見腳下半的河堤,他就了一聲苦,連滾帶爬地跑了下來。
佃戶在黃河邊住了四十年,他能分得清楚,水位下降,到底是洪峰過去,還是因爲別的什麼原因。
也顧不得錯怪了自己兒子,直奔向自家的佃主。
片刻之後,一個矮胖子騎著馬趕來。
手腳並用的爬上堤壩,愣愣的呆立了一刻鐘,看著指示水位的標桿,以眼可見的速度,一節節地從水下暴出來。
“破堤了,破堤了。”
這一天,黃河大堤開封段曹村埽下游十七個觀測點先後上報,本段水位急劇下降。
這一天,三山浮橋上報,北岸水漫,不知邊際。
這一天,黃河決堤,水漫大名,河南地與河北的聯絡,全線中斷。
一封封金牌急腳飛報京城。
河北大軍,音訊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