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快?不能再拖些時日?”
“山之將傾,豈人力可挽?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耳。”
韓岡的回答,讓蘇昞沉默下去。
蘇昞管理的橫渠書院的重要用什麼樣的褒獎都不爲過,天然的就是雍秦集團裡的最重要員之一,他蘇昞有份參與集團部的一切戰略規劃,當然知道韓岡的話中之意。
一聲嘆息,蘇昞不再提相關的話題,繼續陪著韓岡參觀書院部的幾工廠和實驗室。
關西諸路,人口總計一千三百萬,其中四百萬在十五歲以下。醫療衛生水平提高所造的影響,從人口比例的變化上表現得清晰鮮明。
這四百萬,排除不到學齡的兒,排除蒙學或小學後放棄讀書的兒,排除絕大部分——由於現實原因,子學校雖然一直在發展,但如今依然不到學校總數的十分之一,而且以蒙學小學居多,中學只有三所——剩下的在學人數有一百萬。這一百萬中,有意願並有能力在中學畢業之後繼續求學的,近三年,平均每年都有三萬人。每年三萬名中學畢業生,就是橫渠書院的基。
橫渠書院在關西各州州城中,都設有規模不一的預科。接爲期一年的預科學習,並通過考覈之後,其中的十分之一,便能夠來到橫渠書院的本院繼續求學。關西士子對橫渠書院趨之若鶩,以至於各地縣學州學的用,竟止於給學生掛名。
在橫渠鎮南,大振谷口的橫渠書院中,彙集的就是關西百萬學子中的佼佼者。理所當然的,書院貢生便層出不窮。
明理、治事兩大分院的畢業生,佔據了關西各路進士科八和諸科九的貢生名額。除此之外,橫渠書院自也有選拔貢生的資格,每年都分別有二十名進士科、一百名諸科的貢生名額。
能單獨擁有發解試資格的私家書院,並不止橫渠書院一家。章惇在福建開設的石山書院有著同樣數量的名額。南京應天書院,潭州嶽麓書院,廬山白鹿書院,甚至的嵩書院,一干國有名的大書院,同樣也有,只是名額稍減——韓岡和章惇給書院貢舉名額,本是充滿了私心,但表面上還是要做得好看一點,吃相不能太難看。
不過這些書院,沒有一家能夠與橫渠書院一般,走出去的貢生可以在省試諸科的黃榜中佔去一半。之所以沒有拿到更多,完全是因爲分配給關西的貢生名額太的緣故。
最早的時候,看到關西士子諸科金榜題名的數量如此之多,不是沒有人出來喊作弊。不過數理和工科方面的差距表現在試卷上顯而易見,遠比文科更加容易分辨。這些怨憤的呼聲,在試卷出來後,很快就消失了。
之後一位關西出的明算科省元放言道,如果沒有貢舉名額的限制,關西出去的士子,能讓明法科之外明工科、明算科、明醫科等諸科進士盡作陝音,如果有明農科的話,結果不會有區別——當然,農科是各科必修,即使是進士科,如果不能把《農政全書》最新版倒背如流的話,至會在省試時丟掉卷面上的七八分。短時間朝廷也沒必要專門設立一個明農科。
這番言論肯定是很招人恨的。沒有引發更大風浪的原因,主要還是當時在進士科中,關西進士的數量依然比不上開封府和福建路,在天下各路中,勉強排進前五。
雖然說民風變,新時代已經到來。蒸汽機驅的列車車,碾過了一切想要螳臂當車的不合時宜者。可過去的習慣依然是將進士科放在第一位,對諸科並不如何看重。能夠爲宰輔的只有進士,諸科的前途有限,遠比不上進士科更容易飛黃騰達。
但韓岡看中的依然是諸科。時代在高速發展中,半部論語治天下早已是百年前的奇聞軼事。讀經史可以安治地方,也不過是書呆子的夢囈。
朝廷治理郡縣,離不了大批量擁有真材實料的技僚。礦山勘探開採、橋道建築維修、醫療厚生建設、工廠製造輸送、工商稅率計算,進士爬得再高再快,真正做事的還是下面的吏。
如果有效掌握住政權的底層、中層,那麼只要一個念頭,隨時都可以掀翻掉看不順眼的高層。
有這個認識的並不只有一個韓岡,章惇同樣看得很清楚,石山書院就是他的應對。但他的努力,卻遇上了只想考進士的福建路。
關西平均每科出不了三個進士的窘境,反倒讓關西人對進士沒有那麼執著,進士不,諸科也可。然後因爲關西士子們在諸科考上的優良表現,反過來更促進了關西士子對諸科的重視。
加之諸科考試的容,除去明法科之外,基本上都能在橫渠書院的教學課程中找到。考綱不離課綱,考試題目也沒有離老師的教導。既然如此,自然不會有太多人會放棄通衢一般的諸科,而選取獨木窄橋的進士科。
福建的況正好相反,福建士子對諸科的熱,遠遠比不上進士科。參加諸科的士子越發減,進士科績則越發出,進士科績出,參加諸科的士子也越發減,一年年下來,就形了惡循環。
所謂矛盾,就在此。即使權如宰相,也改變不了人心大勢。
待到二十年後,關西士子、橫渠學生,充斥在國家各關鍵崗位上,朝廷中的進士們,除了依仗橫渠學子們的匡助,還能有什麼辦法?那麼多的派系,那麼多的鄉黨,當真以爲他們能夠聯合起來,共同排橫渠學子?
自從把自家很大一部分的收投到關西諸路的基礎教育中,並由此帶了很大一部商會員的慷慨解囊,夯實了未來的基,韓岡再不會擔心關西將來的發展。儘管資源貧乏,儘管土地貧瘠,儘管沒有南洋那樣安全沃通便捷的後方,儘管有著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有著一個遠遠超過任何競爭對手的教育系,有疑慮的只是眼前。
走在學院中林蔭道上,道路兩側是一間間商鋪,校舍與商業、民居混雜一,在京城是大逆不道,在關西,也是橫渠書院獨有的魅力。
茶鋪,書鋪,酒肆,雜貨,各小店的店家,沒有其他去的商鋪一般,時時刻刻都充斥著此起彼伏的吆喝,他們總是著整齊地站在門口,或坐在櫃檯,等著客人登門。
一隻三花貍貓,蹲在照耀下的酒鋪櫃檯上瞇著眼睛;一本本打折的書刊,堆在書店門口的桌子上。走進酒鋪的年輕人不忘手撓撓貓咪的下;站在書堆前的兩名書生,專注地翻著手上的書卷。茶社窗,三位友人圍坐桌邊輕聲的談笑,其中一名年輕人,親自提起茶壺,給朋友們斟滿茶盅。
路上,沒有人高聲喧譁。就連路中心的車馬,也是徐緩而安靜。整條街上,滿是祥和的氛圍。
韓岡偏頭看著沉默了許久的蘇昞,橫渠書院能有如今的局面,教化能夠連商鋪的氣質都一起塑造,都是蘇昞的功勞。
小小一書院容易改變,天下呢?
人心大勢,章惇違逆不了,韓岡又何獨能外?
生產力發展造的尖銳矛盾,聖人喊著一輩子克己復禮都沒用,何況如今更加激烈的變化,更加尖銳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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