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格非來了。”

王正在凝神關注著左側遠，統領著議會中所有鷹犬的田的向，忽然間就聽到後的聲音。

他半站起，扶著後的椅背，向後面的正門口過去。他後的幾排座位上的議員們，幾乎與他同時，都扭頭向後過去。

只見一夜之間聲名大噪的另一位主角，正在幾位議員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春風得意馬蹄急。”著李格非舉手投足間的張揚，王呵呵兩聲冷笑，“難得一見啊。”

“什麼？”坐在他旁邊的陸表民擡起頭，他專注在面前小桌上的一沓子印刷稿上，沒注意王在說什麼，他點了點桌子，“不看了？”

李格非被人簇擁著，一臉燦爛的笑模樣，王嫌惡得差點要啐上一口，回頭坐了下來，哼聲道：“這些破爛字紙有甚好看？一會兒看好戲就是了。”

陸表民摘下眼鏡，手指按了按酸的眼睛，大會堂中的燈雖然多，但還不如外面的，看久了就傷眼睛，“五十對五百，戲碼固然有，能不能演得好就兩說了。別說的事不關己，有你一份的。”

章韓兩家差不多都有兩百票，還有一些畏懼他們權勢的，這些日子下來，任何一個提案只要兩家沒有爭執，立刻就是五百票起步，而反對票，基本上只有五十上下，再多也從沒有過百。

他嘆息了一聲，“可用之人還是太了。”

“當然。說到底大議會就是韓相公……”提到韓岡，王完全不掩飾自己的反，充滿了諷刺的口吻，用重音將三個字念出來，“糊弄人的衙門。天下萬民之代表。呵，這裡面，有多當真是爲天下萬民說話的？不是聽命於韓岡，就是章惇鷹犬。真正敢爲天子爲天下做仗馬之鳴的，也就我們這三五十人罷了。”

“誰說不是？”陸表民嘆道，“若不是爲了不想讓世人以爲這世上已經沒有了趙氏忠臣，我也不會出來參選這勞什子議員。在家做個富貴閒人不好嗎？有誰敢找我這元二年的進士麻煩？”

“不說了。說多了更喪氣。”王他跟陸表民一樣，都是進士出，在一片諸科和特奏名的議員中，他們是數派，卻也是最爲自傲的人羣，“準備好了沒有？”他問陸表民。

陸表民從眼鏡盒裡拿出一塊鯨油鞣製的麂子皮，慢吞吞地著眼鏡，“好與不好，都得上陣。”仔細了幾下，舉起來對著照照，又繼續拭著，“別說我，李格非的提案好不容易弄了來，你看都不看，這算是準備好了？”

王滿不在乎，“翻也翻了，何須細看，左右不過是些廢話。都是拖時間，談天說地也是準備，誰敢跟我比能耐？”

王鬼扯的能耐是有名的，未辭前，任職遂州，一日與州毗盧寺中的和尚談佛理，一日一夜不止，除了吃飯喝水方便，就是在辯經說理。

“好！過一會兒就全靠王五你了。”陸表民瞇起眼笑了起來。

這還是他的功勞。是他第一個發現議會的規則有著很大的，爲了表現出讓議員們能夠不阻礙的暢所言，在議題辯論階段，不論正方還是反方，議員們都有權力上臺去闡述自己的觀點，而且只要他還能說下去，沒有辱罵他人，就沒人能夠打斷。

而只要還有一個有辯論打算的議員沒有表達過自己的意見，那麼就不會進到投票階段。也就是說，辯論階段拖上三天四天都是可以的，只要有人能夠維持長時間的發言，且持續不斷。

王就是阻擊議案上臺辯論的主力。雖然說進投票階段後，他們肯定是輸，只要讓京師的報社有時間反應過來，卻能反過來阻止其他議員爲議案投上贊一票。

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名氣就此打出去了。這一點，對他們未來的計劃很關鍵。

只是當陸表民瞥眼看到桌上的草案印稿，笑聲頓時停了，還多了幾分憂慮，“現在只有這李格非的提案，那陳良才的提案還不知道里面有什麼鬼。藏得也真好，江民表走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誰讓君子家在京師沒產業？”王冷笑，“韓相公大富大貴，就看不上議會印刷省下的那幾個錢了。”又半開玩笑，“江民表莫不是繞了太多圈，被抓起來了吧。”

李格非並非章黨，作爲相州韓家在議會中的代言人，李格非只代表韓忠彥的傾向，韓忠彥一直宣稱君子不黨，以君子自命，在章韓二人主導政府中維持中立，故而李格非的座位是在韓黨和章黨中間靠後的位置上，不同於章韓鷹犬。

既然不是章韓鷹犬，那就沒有章韓鷹犬的待遇。議案草案分印，只能給議會委託的負責各資料印製的印書坊。雖這印書坊不能算是篩子，也加強了保意識，更由議會派出人手去駐防，但對於一些人來說，想要從中拿到些東西，並非難事。李格非的草案，送進去沒多久就流傳出來，王等人走進議會大樓的同時，印本就送到了他們的面前。

而章系議員韓系議員的提案，都是在福建、雍秦兩大商會自有的印刷廠中印製，這兩家印刷廠只負責商會部文件的印刷，尤其注重。王聽到過的傳言，都是高牆深壘，彷彿邊境上的村寨，多打探一句就會被守門的護衛揪住盤問，應對有差池，就直送衙門裡審訊。

聽了王的話，陸表民沒有笑，更加擔心了，“別說。”他眉頭鎖起，衝著坐在前面幾排的一位議員一揚下，努了努，“李舊紀的事可還聽說了？前些日子他家裡人跑到那一片去窺視，被守衛抓了，押到了開封府那邊，又被開封府找上門，弄得好生難看。”

“江民表不會這麼蠢吧？”王被陸表民說得擔心起來，回頭著大門，“他可別真栽進去了。”

“來了。”陸表民的音調忽然有了一個欣喜的上揚。

“誰？”王剛疑地問了一聲，就見陸表民斜斜一指側門。跟著過去，也同樣一下驚喜，“江民表終於來了！”

從側門走過來的人，口彆著議員的徽章，四十許，兩鬢斑白，穿著樸素的藍布袍，留半尺長鬚，多了幾分文雅，活一個鬱郁不得志的縣裡教授。

“民表！快坐！”王一眼就看見了來人右手上牢牢抓住的公文袋，迫不及待地問，“怎麼樣，到手了？”

“費了點力氣。”江民表說得謙虛，他民表是字，大名江公，很巧合地與陸表民撞上。他將手中公文袋放到桌上，這一下，周圍的目頓時變得熾烈許多。

“好本事，不愧是江兄。快拿出來看看。”陸表民催促著江公拆袋子，他迫不及待地想看見裡面的容。

又一人這時走過來，加到幾人中，“有什麼消息？”

“德孺公。”看見來人，王、陸表民頓時起，和江公一起行禮。

雖然三人都是進士份，過來的這一位不過是明算科，但范仲淹的兒子，諸子中年歲最小的一個，即使什麼出都沒有，站出來，照樣能讓人敬畏幾分。

範純粹笵德孺乃范仲淹的子，早年蔭補爲，還在高遵裕帳下做過事，也曾在陝西治過民，等到章惇韓岡把持朝政，他看不順眼就辭歸鄉。閒居數載之後，因大議會出來參選，爲了能夠有爲議員的資格，還考了一個明算科出來。

按他的說法“經義多解，刑名多變，惟算學一道，終難改移。”章惇、韓岡縱能指鹿爲馬，也沒辦法把一加一改三。範純粹家學深厚，家世又足以聘請名師，輕易就考中明算科，進了大議會。

在大議會中，範純粹是最爲人矚目的議員之一。王、陸、江，這幾個一肚子怨氣的進士議員，皆以其馬首是瞻。更是反對派的中心人，有三十多位反章反韓的議員，常與他們共進退。幾個人站在一起，立刻就了衆人矚目的焦點。

“不要多禮了。先看看這裡面的容。”範純粹有些心煩意躁地催促著，“時間不多了。”

江公被催促著匆匆打開公文袋，邊做邊說，“才弄到了，費了好大人。我還沒看容，只聽到一點點。應該跟李格非不一樣。管報業的，不是朝廷的衙門。”

王、陸表民對視一眼，各自點頭，不說時還想不到，這麼一說，卻立刻就明白其中緣由。

範純粹也道，“若投章相公所好，朝廷可多一議政，惟韓相公恐有不喜。也難怪有所不同。”

江公把薄薄一本的草案印稿出來，“如今史臺已唯宰相之命是從，報紙再聽宰相之命，韓相公走了也不安心。”

範純粹先接過草案，飛快地翻著。一目十行，很快就抓住了重點，眉心不由得皺起個川字，“報業自律協會？讓報社自己審查自己？”

不設衙門倒是可以理解，設個會社監督對韓岡來說很簡單，可是讓報社自糾，可就無法想象了。就連帶著草案來的江公也驚訝莫名，“沒聽說是自糾啊。”

王、陸表民臉都沉了下來，阻擊新聞審查議案是他們的計劃，也爲此做了不準備，甚至準備好了人手，接下來幾天裡連續作戰。

可如今擺在他們眼前的問題，卻已經變了站在哪一邊的問題了。

反對李格非的新聞審查議案，明擺著是支持京師報業，可若是反對陳良才的新聞審查議案，可就是跟京師報業過不去了。

“怎麼辦？”陸表民急促地問道，“要麼章惇，要麼韓岡。我們該怎麼辦？”

“照常做。兩個議案都攔住。”王角含著冷意，“報業猖獗，還不是因爲有章韓二人做後臺？現在後臺塌了一半……”

陸表民道：“章惇對他們還有些不待見，他們只能努力自救了。”

“辦報從來都不需要自救。”王冰冷地疏導，“辦報業的核心，不是聽府的，就是聽東家的。當真以爲他們能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了？”

“報社能肆無忌憚地直刺府，做什麼布史，那是章惇、韓岡惺惺作態，故顯氣量。但那些記者、編輯，只敢罵朝廷，罵議會，可敢罵他們的東家？做廣告的金主讓他們撤一篇報道，他們撤不撤？所謂自糾，怕也是如此，裝模作樣罷了。德孺公？”

王催促著範純粹。

範純粹看看左邊，王正在催促他，看看右邊，陸表民和江公也等著他，最後又再低頭看著草案稿件。

最後他一拍桌子，有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