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這位皇帝是被盯死了，他本人也不知是韜養晦，還是自暴自棄，整日裡寫寫畫畫。

但天下太平日子就這麼過了整整十年，不需憂懼西賊北虜，邊境上只有軍開疆拓土的消息，卻從無割地失土的新聞。去年年中過來的大戰，捷報接連而至，連百年來的大敵都快要被滅了，民間的生活卻沒有到太大的影響，皇帝在與不在又有什麼區別？

說起來，太后也真放得下。如今手握天子之權的是太后，議會和都堂剽奪了天子權柄，等於是太后爲人架空。

不過，即便放不下，從宰相手裡把權柄爭回來，又能怎麼樣？日後傳給的“好”兒子？莫說沒有向家活路，連太后本人應有的尊榮都不會有，賜以惡諡，剝奪尊號，都是可以想見，焚骨揚灰也不是不可能。

不對！

嘩啦一聲，王安禮猛地從水中坐了起來，兩名侍驚嚇得連忙請罪，王安禮不耐煩地擺擺手，讓們退下，心中盤桓著：太后要避免這種結局，絕不可能維持現狀下去。

韓岡和章惇都不會。

只是，畏懼於弒君之名，天子從未親政，昏庸又無從談起，弒父之說過去沒有追究，現在更不可能追究，那麼宰相們怎麼能在避開惡名的況下，解決皇帝這個問題呢？

大議會的出現，韓岡的提議，章惇的默認，其他宰輔全無反對之聲，或許，就是解決問題的嘗試。

王安禮皺著眉，心中猶豫著：要不要，去見一見他的侄孫呢？

……

冬日的葡萄彌足珍貴，而春日的葡萄在京師裡，更是尋常人無從一見的珍品。

但陳良才，還有其他近兩百位議員的面前，都擺著一小盤泛著水的紫葡萄。天青的磁盤上，葡萄顆顆如紫珍珠，雖只有七八顆，卻也極爲難得。

看起來議會得到的撥款著實不，竟能夠給議員們準備上溫室裡長出的反季節的水果。

陳良纔在主席臺上，甚至看見有好幾位議員，甚至捨不得吃，準備用汗巾包起來藏進袖子裡帶回家去。

不過大部分議員都沒有去管什麼勞什子的葡萄，還都沉浸在之前田發下去的草案上。

陳良才低頭看了看桌上，攤開的草案遠比他的提案要厚上不，字數更多，頁數更多，而容，則更加讓人驚駭。

對於大議會，有許多人始終是不以爲然的，覺得有朝廷在就足夠了，何必疊牀架鋪，本來就是冗冗兵冗費三冗著朝廷財計不過氣來，好不容易有了幾年好時，又覺得錢多了燒得慌，弄出幾千幾萬議員來，縣議員一個月都能有一貫錢一石米，春秋換季、冬夏寒暑，都有料和冰炭的給俸，而州議員就更多了一倍，至於國會議員，都趕得上通判了。

而最近大議會被渲染鬧劇的集中地，城的新瓦子，每天上演參軍戲的新象棚，嬉鬧遍地，丑角橫行。更加讓那種不以爲然變了否定的認知。

陳良才就只想著爲大議會正名，給污衊議員們的齷齪小報一點看看，更進一步，也不過是一勞永逸的解決新聞報刊對大議會的擾。

他從來也沒敢想過，會有人敢把大議會被賦予的權力發揮到十二分。全然不把小報放在心上，而直指天下。

皇帝？天子？

只要田的這個議案通過，皇帝日後都得在議會前俯首。

初看到此案時，陳良才的心臟就劇烈跳起來，這實在是太驚人，太可怕的一個議案。

不過此議案一出，恐怕比踢了老虎屁還要嚴重，帶來的反撲，恐怕幕後支持的宰相亦難以得住陣腳。

相形之下，他的新聞審查法案只不過是捅了一個老舊的蜂窩，幾隻馬蜂出來嗡嗡一陣，本算不得什麼威脅。

這肯定是重點議案，或者做核心議案。必須要有議員總數的百分之五，也就是四十一名議員聯名提案，才能列議題。而陳良才已經在小冊子的第二頁，找到了這總計已達五十五位議員的名諱。

這些提案者，除了田一人之外，全都在下面坐著。大部分似乎還在爲邊的議員解釋草案中的容。

這麼多人蔘與到草案編訂中，而且不是一日兩日。只看裡面的容，就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起草和修改。甚至應該早在大議會召開前，就已經在著手準備提案了。

但陳良才一點口風都沒有聽到過，雖然他也是韓黨議員之一，可他這個資淺薄的員就完完全全被排除在外，直至此刻。

果然還是不夠資格。

陳良纔想，雖然沒有被視爲派系最爲核心的一份子，但他一點不快的心都沒有。陳良才很清楚自己的份地位，是不可能那麼容易的就得到田，乃至更上位的韓系員的認同。

但今日之後，有了新聞審查法案打底，與核心員的距離，可就更近了許多。

河北廳中窸窸窣窣的議論聲一直沒有停止，陳良纔在上面冷眼看著，還要計議什麼呢？這種事，需要的只是膽量，不，只要有不是太愚笨的頭腦就夠了。

畢竟田拿出來的議案，本不可能是他一人獨斷，也不會是五十五名議員商討的結果，而必然是來自更高層的意志。

韓岡、章惇，乃至與其他宰輔都達了協議，纔會真正把這個議題擺上檯面，讓大議會充當門面上的工。

只要想通了這一點，那麼還有什麼好猶豫的，更不必多費口舌去討論了，只要到時候舉手表決便可以了。

鐺……鐺……鐺……鐺……

牆角的座鐘，分針指向了最上方整點的位置，清脆的報時聲隨即響起，一聲一聲，打斷了廳中的議論聲。

田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圓圓的金屬件，白銀的外殼閃閃發亮，最上面一個按鈕釦著一隻小銀環，小銀環上連著一條細細的銀鏈，掛在襟的褡絆上。

田按了一下按鈕，上半部的外殼一下彈開，出了裡面的圓形玻璃。

這是當今世上最爲巧的機，由數百比米粒更小的金屬零件構，只有頂尖的工匠才能打造出如此巧的計時件。

據說被宰相親自起名，做懷錶，陳良才只在田手上看到過。最早見時，他還不知道是何，聽人介紹後才知是計時用，微後的座鐘。

“時候差不多了。”田看著懷錶上的指針，“就差兩分鐘。”

隨著田的話語聲，一道汽笛長鳴，議會大樓部通知會議的信號。新一天的大會會議要召開了。

田起，汽笛聲中用力敲了敲桌子，所有人的目都集中到了他的上。

田拿起了他的草案文本，對衆人揚起，提高了音量，“對此案，可有人還有意見，現在儘快說。”

沒有人回答。

“都沒有嗎？”田又問了一遍，還是沒有人開口。

“那好，這是今天的第一號議案。”田決斷地說道，又扭頭看了一眼陳良才，“陳良才議員的新聞審查法案，是我們今天要推第二號議案。還請諸位用心。”

齊齊的應和聲，彷彿在說明韓系議員們的齊心。

“那麼，走吧。”

田領頭而行，一行議員魚貫而出。回到大堂側門，一條人流迎面而來，也是上百人的隊伍。走在最前的議員姓章，出福建，就是章系議員們的首腦。

田和對面的章議員相互點頭致意，一人向左，一人向右，一同轉向前，肩並肩一齊匯了空間雄闊宏大的大會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