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板橋之後，車窗外的屋舍便多了起來。

李信掌兵多年，下意識地就去尋找記憶中的各個地標。

開封府外他常年行走，各要衝之地，李信心中都一一有數。甚至神機營各指揮的駐地，也泰半是他帶著手下人一勘察過後，才決定下來的。

之後樞院組織過，他本也帶領神機營下面的將校們做過，諸多京師防衛計劃，開封府境各營壘、高地、地標，如何排兵，如何佈陣，如何防，如何反攻，一件件都寫進了計劃裡，沙盤推演做了不知多次。他腦海中的那張地圖，早能夠和現實地形完全重合起來。風塵整理校對。

不過去京多時，今日回返，一路上卻發現有好些，完全不在他的記憶中。陂塘、樹林、渠道、莊園，腦中的地圖與眼前的景象有了不小的參差。

“太尉！”李信的親信伴當也頗覺納悶，指著窗外一片屋舍，“那邊是呵卵寨吧，周圍不應該是莊田嗎？”

一座七八丈高的炮壘，矗立在平原上。炮壘的主炮臺只有三丈許，而中間的樓則又高出了近五丈，乍看過去倒像男人的那事。

這座炮壘，是神機營第二十三指揮駐地的核心。

從地勢相對較高的鐵路上看過去，能看見炮壘周圍圍了一圈壕，圍起了一里見方的一片地，那就是二十三指揮的營地。

營地東面一大片黑是煤渣鋪就的校場。炮壘南面不遠的幾座小樓是營房。營房旁的一條長屋是食堂。營房後幾間沒窗戶的大屋則是庫房。炮壘北面兩排更長的棚子是馬廄，馬廄旁隔得有一段距離，能看見一個個金黃的草垛，以及圓形的糧囤，那是糧料庫。

糧料庫四面都是空地，以作防火，還有一條渠道從壕引水過來。糧草庫斜對角，隔著炮壘，同樣被水渠圍起，同樣周圍一片空氣，只是裡面一片黑，那是煤場。營地的邊角有一小片菜地，那是營中兵的家眷種植的。

這是標準的神機營指揮駐地，當年修造此營壘時就是作爲神機營指揮營地的新範來修建。

只是初修時，三衙的幾個太尉一同蒞臨，看到炮壘，跟隨而來的一名小張口就說，“這不是人卵子嗎？”

從此營寨的本名就沒人了——炮壘是人卵子，營地周圍一圈圍護，自然就是呵卵。連帶著神機營第二十三指揮的諢號就不好聽。

之後如此模樣的炮壘開封府中就只造了這麼一，然後就以防衛不足的名義，改了圖紙，換了形制。

這座炮壘，是東京城西郊最顯眼的地標了。看到那直向上的塔樓，就知道東京城的廓城已在前方的不遠。

但在李信的印象裡，營地周圍一片都應該是田地，只有幾間屋舍，離營地至有一里遠。誰想才半年時間，營地外幾步路的地方就建了一片莊園。

這可不是好現象。營壘周圍不應有遮擋視線的建築和植，當初決定營壘地點的時候曾因此排除了好幾很不錯的修造地點，而李信統轄神機營時，更因此事與好幾家貴人當面放對過。

顯然接替李信的王舜臣在這方面沒有用心思，當駐守本寨的軍隊一支支出戰之後，更沒有人能阻止紳們侵佔的腳步了。

李信心中將此事記下，列車不斷前行，很快就將名號不雅的寨子遠遠地拋到了後方。

一道悠長的矮牆出現在眼前，兩排樹木平行於矮牆，如同蜿蜒的長蛇，一直延到北面的地平線上，在車廂的另一側，矮牆與樹木的平行線同樣延至南方的極遠。

這是東京城最外圍的一圈廓城，本來還有人說是韓岡好大喜功，才把東京城又擴大瞭如此之多，裡面菜地遠比屋舍更多。而廓城的城牆，最早只是一道柳條籬笆，之後修了一圈矮牆，比新城外的羊馬牆還低一點。不過廓城雖沒有真正的城牆，卻有更加堅固的守衛。

在北面兩三裡之外，能看見一座巨大如伏的建築。那是護翼京師外廓的要塞之一，層次分明的棱堡結構，虎踞龍盤般威四方。相對於第二十三指揮營地那種外圍據點，這種大型棱堡的規模遠遠勝出，只是火炮就有上百門，駐軍數千。

東京城外的如今已有二十一座大小棱堡，算上整個開封府境，總共有四十四座要塞，加上如同星辰般散落於各要衝、坐擁炮壘的營寨，整個開封防系，如同一張巨網，覆蓋了近兩百里方圓的土地，各個節點通過如葉脈的鐵路、道、水路相互連通，相支援，足以抵擋並擊敗百萬大軍的侵襲。

如此金城湯池一般的防線，卻是拔劍四顧難覓敵手。最爲強大的遼國，就連天門寨也突破不了，在這個世界上，如今的這個時代，本找不到能夠威脅到東京的敵人。

過於浪費了。

李信不止一次這麼在想。有這麼多修建棱堡的資金，不如用作開拓，開疆闢土，足夠把黑汗和天竺踩平，或者用在遼國頭上，說不定現在就沒遼國了。

但作爲太尉，三衙中人，李信更清楚，西軍、京營之間的平衡就是依靠這些棱堡的存在，與其說東京城的城防系防備的是北方強敵，還不如說是爲了讓京中安心於西軍的強大。

京城的大部分棱堡中，一開始可都是京營在駐紮。即使是現在，以西軍爲骨幹的神機營，還是大多駐紮在普通的營寨中，只有數進駐棱堡。

京師之中堆積的四千餘門火炮，真要等到它們鳴響的時候，恐怕就只有等到戰了。

李信張著向後退去的廓城外壁，如果讓他來帶兵攻打東京，他能想到的辦法就只有外圍封鎖，用長年累月的時間逐步消磨掉守軍的儲備和士氣，剝繭一般一座座據點去攻克，最後才能拿下這座堆積了過多武備的城市。

不過按照他的表兄弟的說法，堅城要塞，從來都是從部被攻陷的。當東京城被圍困起來，恐怕沒多時候，裡面的人自己就投降了。

戰會發嗎？

李信不知道。但他相信他的表兄弟一直都在預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