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退不得。

這四個字，指的是跟隨向寶自秦州出征的一衆人等的現狀……自然也包括韓岡。

進兵當然不可能，王韶都把事辦完了，去古渭連殘羹剩飯都沒得吃。但退兵也不可能，沒人下這個命令，誰也不敢自作主張。向寶早前給軍中定的口令並不是“肋”，也不好就此提前打理行裝。

就因爲沒了主心骨，如今永寧寨人心浮——這件事韓岡則是要除外，他倒是樂得自在一點——全軍上下，都在等著向寶能說句準話。

但向寶始終保持沉默，彷彿一場中風，讓他的思考能力都隨風而去。而他的現狀已經在當天就急報秦州，但至還要等到五天後，才能收到李師中的回覆。

其實這兩天，向寶的況已經逐漸穩定下來，手腳都能輕輕地彈，也不會再對韓岡喊打喊殺。但死仇是肯定結下了，儘管這筆賬主要會算到王韶的頭上，可韓岡就在眼前，向寶的帶著殺氣的一對眼睛，總是盯著韓岡在轉。

韓岡現在沒事都去見向寶，若是真的避免不了，都會選擇人多的時候，後也會跟著兩人。以便向寶一時怒起，有人能攔著。不過當韓岡說過可以讓中風患者從新站起來，雖然向寶本人對此堅決不信，但他的幕僚們都相信了。

除了每天都至要拜見一次主帥，韓岡的剩餘時間則是做自己的本職工作。永寧寨中本就有些生病傷的士兵——這也是任何一座城寨都難以避免的況——韓岡便趁機把療養院的牌子在永寧寨中豎了起來。帶著朱中爲首的一隊護工，還有傷病員的親友家屬，打理起秦路的第二座療養院，就跟他當初在甘谷城時做的一樣。

另外韓岡也遣人去了古渭寨報信。向寶被氣得中風，整個秦州政局都要改變。而且王韶是當事人，他的立場十分微妙，必須要通知他及早做出準備。

所以兩天後，王厚帶著趙隆匆匆從古渭寨趕來，就不是那麼令人驚訝。

一見王厚，韓岡便上前拱手道喜，“恭喜王機宜，恭喜道兄。”

“恭喜家嚴，還是當面說得好。恭喜愚兄，愚兄可沒什麼好喜的。”王厚經歷過一次大戰，氣神都不同了，說話、格都在漸漸改變。

“機宜一戰得勝，再不會有人說，機宜在秦州是勞而無功，虛耗人力了。”

“這一戰可沒那麼簡單。”王厚搖搖頭，似是慨萬千，“還是襲，又是兩倍於賊的兵力，但一戰下來，各部死傷都不。木徵支援託碩部的就只有四百兵，但全是銳。董裕帶著他們一個反擊，差點就給他翻盤。”

論起兵事，韓岡的經驗便顯得不夠用了。他疑地問著：“木徵真的有那麼強？才四百兵……竟然差點就讓託碩部翻盤？”

王厚搖頭，“即便在河州，像董裕帶來的這四百人肯定也只是爲數極的銳。如這四百有兵有甲且經過訓練的兵，木徵最多也就兩千上下，但已經足以讓他在河湟雄踞一方了。”

“兵貴不貴多，木徵看來也是頗有見識……沒能見識一下木徵家的銳，還真是一件憾的事。”

王厚笑道：“等過幾個月，就會見到膩煩的地步。”

韓岡點點頭：“機宜以蕃部破蕃部。平戎策上的團聚衆羌這一條，已經初見效。只要聖聰未被矇蔽，機宜於渭源建城，於青渭屯田市易，都是指日可待。”

“團聚衆羌主要還是劉昌祚的功勞。”王厚沒有貪天功爲己功的意思，而且韓岡又是自己人，在他面前也沒必要自我吹噓，“玉昆你早前說得沒錯，劉昌祚這段日子給向寶欺負狠了，心中怨意確是極深。他雖然不敢調麾下兵馬，但七支蕃部中，有四支是他來的。沒有劉昌祚的助力，今次說不定要慘敗。”

“劉昌祚論能力，在秦軍中有人能與之匹敵。但他偏生運甚差，總是被上制。今次終於給他把握到機會了，他怎麼可能放過？”

王厚點著頭：“昨天劉昌祚聽說向寶中風昏倒，當面雖然沒話，但他回去後據說可是笑了許久。”

“劉昌祚被向寶在頭上，向寶壞了事，他不笑纔有鬼。”韓岡不奇怪劉昌祚的恣意無忌，任誰被頂頭上司壞了晉升的機會，都會如劉昌祚這般恨人恨到骨頭裡。他很理解劉昌祚的想法，像劉昌祚這樣的組織中堅，如果被上司著不給他做事，哪個會甘心，換做是自己，早就刀槍一起上了。

“劉昌祚聽著向寶中風之事後幸災樂禍，但他的心中還是有些生疑。”王厚問著韓岡，“玉昆，向寶中風一事可是確實？”

韓岡清楚這句話纔是王厚今天最爲關心的一樁事，“小弟親眼看到的，這一點向寶作不得假，而且他也沒必要作假，裝中風對他有沒有好。”

“竟然是真的。”王厚又是在慨著：“家嚴聽說了此事之後，就說一句傷其類，兔死狐悲。家嚴的本意也不是想看到向寶最後了這般模樣。”

“向寶心懷不廣，所以氣急之下得了風疾。此非機宜之過，當不需耿耿於懷。”

“只是向寶是帶械，雖然僅僅個虛名，但他在天子駕前也的確做過一陣，混個臉。如今的天子格寬厚，現在聽到向寶中風不起，天子那邊多半不了會有些芥。”

王厚雖然沒提他的父親，但這段話只會出自王韶之口。王韶見過天子，那是在他的《平戎策》得到趙頊認同後，被越次招宮中。那只是兩年前的事，這麼段的時間，趙頊的格不可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決定了王韶的評價不會有什麼錯誤。

“難道天子會看不到機宜收復蕃部的功勞？”韓岡對趙頊沒什麼瞭解，但一個用事的天子，對臣子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這件事家嚴也說不準。不過愚兄想來，王相公應該能幫上一手。”王厚爲之分析著，韓岡見他侃侃而談的樣子，不知從王韶那邊聽到了多，“只是秦州軍中，家嚴的名聲可就不是王相公能照顧得了的了。”

說起來，王韶在秦軍中的名聲可能因爲這次他橫一槓，再度落下去，畢竟是帶著蕃人搶功勞，沒有幾個士兵會喜歡這樣的兒。而且向寶的失敗雖然的確可笑，如果僅僅是吐的話，他就是個丑角，但向寶現在中風昏倒，卻能引來不同。

“不過士卒軍漢們的想法並不重要，重要的還是朝堂。”韓岡如此說道。他在秦軍中也有些名聲，但這並不影響李師中和向寶跟他過不去。現在軍漢們因爲功勞被搶了，所以敵視王韶，但等到王韶領著他們掙了功勞，分發一些賞賜，他們的看法便會顛倒過來。

“玉昆說得是，他們的想法的確無甚關礙。”王厚點著頭，“向寶既然臥牀不起，這兩天等秦州的消息送到，就肯定要退兵了。玉昆，要不要順便到古渭去。你的療養院就開在甘谷城和永寧寨中，其他寨堡可是會有怨言的。”

“人才難得，小弟一切親歷親爲，所以做得慢了。不過小弟這邊，有個朱中做得不錯，古渭寨的療養院可以由他先把架子搭起來。”

韓岡寫出《傷病管理暫行條例》，爲軍醫之事定下規矩後，一切就可以照著規條來就行了，並不需要他本人事必躬親。“小弟現在還得隨著向寶回秦州繳令，都得等過上一陣子，再去古渭不遲。”

“說實話，家嚴雖然與向寶幾乎勢不兩立，但畢竟離得極遠。玉昆你天天在向寶面前晃來晃去，也不怕他心不好？”

“向寶不是傻子，他現在也不瘋。他還想著恢復發病前的健康。不可能得罪一個對醫有所瞭解，傳說中是藥王孫思邈私淑弟子的人。”

王厚驚道：“難道玉昆你知道中風該怎麼治？”

韓岡搖搖頭，笑道：“我對此也不甚了了，但向寶以爲小弟知道。”

王厚注意到韓岡用了“不甚了了”這個詞。韓岡說話一向謹慎，很說謊，而且遣詞用句都是依著標準而來。他既然用上了不甚了了這四個字，那他對中風還有有點了解，所以能讓向寶誤會。

“既然玉昆你早有準備，愚兄就能安心了。”

三天後，就是韓岡預計的時間，秦經略司的公文追到了永寧寨中，在命令中，李師中下令向寶帶出來的隊伍，及早回返秦州。一場剿滅蕃部的大戰就這麼虎頭蛇尾的落下帷幕，只有王韶和劉昌祚兩人得意，而其他參與進來的員，多是不蝕把米，灰溜溜地回去了。

韓岡自在的騎馬走在隊伍中，本是跟隨他的朱中等人已經與王厚一起去了古渭寨，而本來帶在邊的藥材等資，也託王厚轉給了王韶。

就在秦州城中，向寶的幾個親族這時聚在一，向著李師中哭訴：“王韶鼠輩，妒賢嫉能，竊據高位。今次向鈐轄其所欺，以至於遭卒中之厄，還李經略爲鈐轄主持一個公道啊。”

李師中點著頭，心中卻是在想，王韶的運氣未免也太好了一點，竟然能把好端端的一個人氣了中風，這下向寶空出的位置，不出意料，張守約肯定將會頂替上。如此一來，支持王韶的軍方將領，便已經是鈐轄一級了。

真的是運氣！李師中這般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