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太祖時場上的種種軼事,雖然有很多文人私下裡抱怨,實在是有辱斯文,韓岡卻覺得很有趣。趙匡胤這位戎馬生涯數十載,靠著黃袍加得到皇位的太祖皇帝,是從背叛和戰中的五代掙扎過來的,本就不可能對文酸看得很重,即便要靠他們治理國家,制武將,也不會如太宗朝之後的這百年,士大夫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當然,士大夫的這個“至高無上”,只是個比喻,正如近日傳揚開來的樞使文彥博對天子說的那兩句——爲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是跟著皇權來的。真正深此時人心的至高無上,還是指的是能在街上有一條專用道的那一位。
路面兩百步寬的街寬闊得像廣場一般,但街道本並非完整的一片。就在街中央,是六十步寬、專供天子出行所用的道。道兩側各有一條水道與外圍普通行人使用的道路分隔開來,將寬闊的街分了三部分,而爲了防止行人不慎落水,在水道外側,還有兩條黑木杈組的柵欄,從皇城南門一直延到外城南門。
道所的位置,就像後世的高速路中心的安全島。不過不是綠化帶,而是給天子出城南郊祀用的。道嚴閒雜人等踏足,但街是東京城的中軸線,不可能讓其將城東城西分割開來。故而每隔百步,以及與橫街相的路口,遮攔中央道的黑木杈都會空出一段,水道上也架起石板,以便讓行人通過。
韓岡等人穿過街後,重新翻上馬,繼續向城西去。而他們後,蔡京突然停住腳,驚訝地盯著韓岡他們遠去的背影。
“三哥,怎麼了?”在蔡京邊,與他並肩同行的一個年輕士子見蔡京停步,回過頭來奇怪地問著,“出了什麼事?”
蔡京的視線追逐著韓岡等人的背影,喃喃自語:“大概是看錯了吧……”
“看錯什麼?”年輕士子更加疑地追問道。他長得與蔡京有幾分相似,俊秀不輸蔡京多,看得出來他們有著很近的親緣。其實他就是蔡京的兄弟蔡卞,表字元度【注1】。兩名俊秀出衆的年輕士子站在大街上,周圍的眷頓時就把眼神移了過來,或正大明地盯著,或是暗中瞥眼過來,或明或暗地打量著兩人。
蔡京回過神來,對著蔡卞笑道:“就是我在西太一宮曾經遇上的那兩人。剛纔騎馬過去的幾個人中間,有兩人跟我當日看到的很像。”
蔡京這麼一說,蔡卞登時恍然。一說起西太一宮中的兩人,不會是別的,就是已經在京中傳唱開的那首小令的作者和他的同伴。即使蔡卞當日沒有參加那場聚會,也不會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們?”他眼著西面,問道。
去國子監認了下門,回來時,就與百尋不著的目標而過,這世上哪會有這般巧的事?蔡京回頭已經消失在人海中的影,搖搖頭:“說不清楚,可能真是認錯了。七哥,還是回去了。今天養足神,明天可就要上考場。這些事,等考完後再說不遲。”
……
周南呆呆地著鏡子,新磨的銅鏡亮得眩眼,一張如花似玉的俏臉正映在銅鏡中央。眉不描而翠,脣不點而紅,兩汪秋水能人把心都醉進去,白皙細的臉頰上沒有半點脂的痕跡,卻是清麗無雙。只是今天,月妒花慚的一張臉沒了神采,怔怔地發著呆。
“周南,你真是太傻了,他到底有什麼好……”周南對著鏡子嚶嚶念著。自起牀後,只梳洗了一下,就穿坐在鏡前發怔,不停地自說自話,如同魔魘了一般。
周南一手託著下,看著鏡中的自己出神。右手則地攥著,掌心中似乎還殘留著昨夜到的溫暖,讓捨不得放開。
沒了外的掩飾,一層薄薄的白紗完全掩蓋不住發育得過於出的雙峰,在口被高高地撐了起來。紗通,映出了下面的寶藍抹,而襟接,則著一抹雪膩微。
周南穿得如此單薄,尚幸房火生得極旺,溫暖如春,讓不虞被凍著。但服侍周南的小丫鬟在旁邊不免要擔心著,猶豫了半天,然後才輕聲問著,“姐姐?要不要再加件服?”
周南什麼都沒聽到。自時起便了教坊司中,被著學習琴棋書畫,歌舞詩賦,到了十四歲開始行走於各家酒席宴會上,先是跟著豔名高熾的幾個姐姐,後來便獨自出來,這期間,漸漸打響了聲名,被稱爲花魁行首,多人爲的一顰一笑而心旌搖,也有假正經的,但他們總是在地看自己。就只有一個人,雖然他看著自己的歌舞,又跟自己談笑,但實際上卻是視若無睹,嘲諷起來又一點口德都沒有。
周南突然又恨恨地咬起牙,因爲韓岡在樊樓中的幾句話,讓了多嘲笑。本想著要好好報復他一番,卻沒想到再見面時,他只是不經意地倒了一杯茶,就讓自己的心都失落了。
“不過就是一杯茶啊……想請你喝杯茶的,京師裡不知有多,寵若驚的該是他纔對。”如春蔥的纖指輕輕點著鏡子,周南對著鏡中的自己細聲地說著話。
這兩年見過不達貴人,也有過宿儒名士要陪酒,但他們在自己面前,就像傳說中的孔雀,盡力表現自己的才學,但有幾人是真正關心地看過自己一眼?有幾人會想著喝酒傷,而爲自己倒上一杯熱茶?他們總恨不得將自己灌醉灌倒,好一逞他們令人作嘔的慾。
只是……他究竟是因爲自己而溫,還是舉手之勞的習慣?
周南突然間想哭,沒想到喜歡一個人的覺是這麼難過。而且他今天就要走了,再到京城時,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也許那時,自己已經不在東京也說不定。
對了,一定是要去送他,不然一別之後,他又怎會記得一個只見過區區兩面的歌?!
周南一下站了起來,盈的口一陣讓人口乾舌燥地輕。猛然間的作,晃掉了束髮的金釵,滿頭青如瀑布般披散了下來,順得一如最上等的絹綢。
只是一轉,周南突然又猶豫起來。才見過了兩次就地趕去送行,會不會讓他認爲自己輕浮?的心一下,突然間痛得厲害,自臉上褪去,雙脣都白了。
“才兩面而已,怎麼就會喜歡上那個冤家?!”
“墨文,你去……把這手帕……不,去讓人備車。快!”周南心意一變再變,但最後,還是忍不住噬心的相思,要見上那冤家一面。小丫鬟答應了就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但墨文剛下樓,周南忽而又驚了起來,著一雙腳在閨房中團團轉著,現在才發現,自己頭髮完全散了,服也還沒換,而服侍的墨文卻已經跑出去了。
潔如玉的一對小巧天足慌地踏著從關西羌人那裡販來的羊地氈,只聽著歌舞雙絕的花魁在慌慌張張地念著:“怎麼辦?怎麼辦?”
……
新鄭門的三重城樓在眼中越來越大,周圍的車馬行人也越發得多了起來。進城的,出城的,在城門前都免不了要堵上片刻,這裡總是最爲擁的地方。
劉仲武沒有騎著他的赤騮,雖然他的這匹馬的腳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但他還是捨不得再騎上去。最重要的,劉仲武現在已經是名人,本品級比韓岡還要高一級的三班奉職、秦州邊境者達堡的堡主,已經有資格用一下驛馬了。
騎著一匹有些發灰的騸馬,帶回秦州的土產由後的赤騮馱著,劉仲武在馬鞍上坐得筆直。也不左顧右盼,下揚起,眼睛直視前方。表上看不出什麼異樣,但春風得意四個字從他的姿態中了出來,看起來就像一個馬遊街的進士。
突然間,他“咦”了一聲,擡手指著前面。韓岡順勢過去,只見一個老者正帶著幾個僕從守在城門前,卻是章俞在那裡候著。
劉仲武立刻拍馬上前,韓岡向兩位師長告過罪後也跟了上去,兩人在章俞面前下馬,韓岡便問道:“怎麼敢勞章四丈爲晚生來送行?”
章俞故作不快:“玉昆你這是說的見外話了。我們是極好的,怎麼能來不送上一送。”
張戩和程顥這時也騎馬趕了上來,先看了看章俞,便向韓岡道:“玉昆,不向我們介紹一下?”
“啊!”韓岡連忙爲兩位師長介紹起章俞,“這位就是學生曾經向兩位先生提起過章四丈。”
“章……章!?”
注1:關於蔡卞中進士的年齡有兩種說法,一說他是二十三歲中進士,一說十三歲。不過第二種說法有著明顯的錯誤。
第一,在蔡卞的宋史本傳中,本沒提到他十三歲中進士的事。司馬七歲砸缸的事在他的本傳中都有記載,蔡卞才十三就中進士難道還比不上砸口缸不?在北宋,中進士是士人最大的榮耀,而十三歲中進士,不本傳是不可能的。
第二,蔡卞的侄子、蔡京之子蔡條,在他寫的《鐵圍山叢談》中,提到蔡卞不次,卻並沒有說起蔡卞十三歲中進士。
第三,前文中也說過,在北宋員得差遣是有年齡限制的,蔭補等無出的員要到二十五歲,而進士等有出的員也要到二十歲,但蔡卞是中了進士後便擔任了江主簿,很明顯不可能才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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