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韓岡一行四人結了賬,啓程離開了八角鎮。韓岡並不知道他在西太一宮壁上寫下的詩句,已經掀起了一陣波瀾,即便他知道,也不會放在心上。
開封府就在眼前,冠絕天下的盛世繁華,彪炳千古的名臣賢相,留名青史的風流才子,此時,都在那一座煌煌巨城之中。
距東京城應該還有不短的一段距離,但除了路明外,其他三人已經分不清這究竟是城還是城外,熙熙攘攘的街市,鱗次櫛比的屋舍,怎麼看都是大城通衢纔會有的風景。劉仲武和李小六不時地回頭,他們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經意間,已經穿過了東京城的城牆。
但開封的外城城牆還在前方遠,區區一道三丈厚的城牆,本不能分割東京城的繁華勝景。
遠遠的,他們看到了瓊林苑,被一圈圍牆圈著,看不見裡面的景,只有牆的樹木探了出來。
對於天下得一榜進士而甘心的士子們來說,瓊林苑算是一個聖地。唐時有曲江宴,專門款待高中進士第的士子們。如今有瓊林宴,就設在瓊林苑中。每逢大比之年的三月,進士放榜,新科進士們便簪花穿紅,馬遊街,從宣德門一路走到城西的瓊林苑中。那一天,數以萬計的東京百姓都會聚在路邊,圍觀讚歎。對十年寒窗,方纔一舉名的士子們來說,這是至高的榮耀。
韓岡用眼角餘看了看路明。他在瓊林苑旁,卻是言笑不拘,看起來真的全然放下了三十年來的心結。一朝頓悟,子一轉變得如此灑,倒讓韓岡爲之激賞。
在瓊林苑北面,與其隔路而的一片湖,便是同樣有名的金明池。不同於戒備森嚴的瓊林苑,九里三十步周長的正方形湖泊並未被牆圍起。雖然現在還有軍士巡守,但到了春天,位於開封城西,別稱西湖的金明池,便會很坦然地向普通人敞開著懷抱。
“每年從三月初一到四月八龍華會,金明池都會開放給萬姓遊觀。”路明習慣地向韓岡介紹著路邊的景點。“至是天子駕臨,諸軍金明池中爭標,池東搭起綵棚,棚中士民數以萬計,據說那樣的勝景,不在正月十五上元燈會之下。”
“據說?”劉仲武奇怪地問了一句。
韓岡咳嗽一聲,路明不以爲意的解釋道,“到了三月中,在下早就回鄉去了。”
劉仲武略顯尷尬,而路明貌似並不掛懷。韓岡則遠遠著金明池,好像剛纔那聲咳嗽不是他發出來的。
韓岡前世曾經去過開封幾次,復建中的金明池和瓊林苑都逛過,但水泥本質的建築完全沒有此時屋舍的神韻,在無數仿古建築組的旅遊景點中,本算不上特別。
韓岡眼前的這座金明池,雖然無法走得太近,但仍能看見猶有冰層覆蓋的湖面。湖心島上的一座小殿,臨水觀風,獨立於冰面之上。
只供天子使用的池中龍舟,就停在岸邊上一像是船務的空場上。聽路明說名爲大奧。過池邊林木的遮擋,可以看到有不人在船上進進出出,估計是爲了一個月後的天子駕臨,而進行必要的整修。
從金明池的另一側,一條玉帶蜿蜒而出,匯城濠,從西水關直城中。由此看來,金明池其實也兼做調節護城河的水位之用。方方正正的金明池是後周顯德年間修造,進行演練水戰的地點。到了如今,雖然演練水戰的初衷早已不再,但每年春後的金明池爭標,依然是一項盛大的節日祭典。
離著城門越來越近,周圍行人也越來越多——只是還有十天省試便要開始,路上卻是見士子在外遊逛,基本上都是留在居所,進行最後的複習衝刺。如昨日西太一宮中喝酒賞梅的那一羣,其實是極數的特例——在人羣中穿梭,彷彿是在沼澤裡跋涉,時時刻刻都要小心著不要撞倒行人。城門前的五里路,他們走了近一個時辰。當韓岡他們終於抵達城門下的時候,早已是汗流浹背。
韓岡站在護城河邊,四面顧。寬闊的城濠有三十步之寬,因爲是冬天的關係,河上的冰面比河岸都要低上許多,河邊是一排柳樹,禿禿的。但只看著樹幹上猶存的千條萬枝,可以想見,春來萬生髮,翠柳如錦的風。
護城河對岸青黑的牆如波浪般的曲折,一眼不到頭。全長五十里長的東京城牆,保護起當世排名第一的巨城。高達五丈的牆,也遠遠超過韓岡從秦州一路過來所看到的其他城池。
這就是京師。
李小六張著,吃驚於京師的雄偉。而劉仲武揚起的眉眼,心中的驚歎也是掩飾不住。路明帶著點小得意地去看韓岡,但韓三人比劉仲武還要沉穩,半點訝也無。
這下反倒是到路明吃驚了,他第一次看到東京城時,眼珠子差點掉出來。而他歷次京,不是沒有跟第一次進京趕考的士子同行過,而他們,都是與他一般德。
長安、名氣雖大,但規模上遠遠比不上東京開封。韓岡還是從秦州出來的,秦州城雖比邠州要強,但總不能跟京城相提並論。韓三年紀輕輕,難道養氣功夫都到了七無礙的地步了?
路明爲什麼吃驚,其中的原因韓岡看得出來。鄉下土包子進城,劉姥姥進大觀園,都是一般惹人笑的。路明並非壞心,只是想看看自己的驚訝,但韓岡如何會讓他如願?
雖然眼前的東京城的確雄偉,但比之後世的南京城牆還是要遜一點,更不能跟明代重新修築的萬里長城相比,所以在建築上,靠開封城牆的規模就想震懾住韓岡,幾乎不可能。如果是小橋流水的野趣,或是園林亭臺的秀,反而會讓他讚不絕口。沒辦法,這不是東京城的問題,而是時代的差距。
不過眼前的東京城牆,並不是後世的那種拆了後又重建的水泥城牆,著古意。雖然缺乏西北邊寨的蒼涼和朗,但有著中原的厚重,以及京師的雍容。韓岡雖不至於驚歎,欣賞的目卻也是不了的。
就在城壕側,城牆下,有一圈五尺高的矮牆——這等攔在城牆前的圍牆被稱爲羊馬牆。羊馬牆與城牆之間的狹窄空間中,擁著一羣羣的羊、馬還有豬等牲畜,這是羊馬牆得名的由來。這些牲畜的主人都是遠遠地從京城附近一兩百里的州縣把牲畜趕來,就在城下販賣割。
平日裡,羊馬牆只是放置要販賣的牲畜,充作市場。如果到了戰時,羊馬牆的作用則更爲巨大。有了羊馬牆輔助,城牆不再單薄,而是與城壕、羊馬牆合爲一個完整的防系。城中的士兵都可以下到羊馬牆後,與城頭上的守兵組上下兩重立化的打擊。
“只是啊,”韓岡的笑容有些發冷,“東京城牆修得再好也是無用,城中的人守不住誰都沒轍。”守城者的意志力比城防更重要。張巡守睢便是明證,而幾十年後,這座城池外就要上演一幕幕活劇,則是更好的反面教材。
踏上城門前,橫濠河的寬闊石橋,東京城的城西正門新鄭門就在眼前。城門頂上則有著順天之門四個大字——新鄭僅是俗稱,順天才是本名。飛檐斗拱,金碧輝煌的三重城樓在門頭,沒有軍事建築應有的肅殺,反而多了許多富貴氣。就算城頭上角旗佈,守衛羅列,也照樣缺乏西北城寨給人的雄渾之。
韓岡看了城樓幾眼,便收回目,自嘲地嘆著。畢竟不是學建築的出,如果是樑思那樣的建築家,看到北宋京城的城門不是畫在清明上河圖上,而是真切地出現在眼前,大概會興得死於心梗塞。
隨著人流抵達城門口,京師城門的檢查卻比想象中的要寬鬆許多,韓岡一行下了馬牽著過了城門,並沒有人過來查詢。韓岡看了一下,只有上帶著大包小包,或是押著車輛的商旅,纔會被攔下來繳稅。其他人,城衛本不會多看一眼。
這在秦州本難以想象,除非是韓岡這樣都認了臉的人,不然哪個能逃過搜檢?本以爲、鄭州等城池是因爲在地,所以不事防務,但大宋首都、一國重心,還是這般寬鬆,真的出乎韓岡的意料。
不過想想也是,據說每天被趕進東京城中的豬羊等牲畜加起來就有萬隻之多,鴨之更是數不勝數。而各地商旅員或是本地住戶,每天也總是有數萬人出,若是一個個查檢過來,一天有三十六個時辰都不夠。
穿過兩重城門,以及城門間的甕城,首先出現在韓岡面前的不是讓他們心澎湃的東京城,也不是直通朱雀門的道天街,而是一隊滴滴答滴滴答的吹著喜樂,敲著小鼓的鼓吹班迎面走來。鼓吹班前還有舉著棋牌的幾對朱吏。而鼓吹班後,又有一隊兵馬陣,再後面則跟著一溜扛著箱籠的人力。
看著這陣勢,韓岡連同周圍的人羣全都避到大路兩邊,給這一隊人馬讓出一條路來。
“是哪家皇親要嫁兒?”韓岡還沒問個究竟,旁邊就有人先問了。
“沒看到朱袍子上的金腰帶嗎?說一個郡公。”
“那出嫁的當是縣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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