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
王安石此時早已無心於詩詞,雖然元日所寫的詩句已經傳遍了東京外,但當日躊躇滿志的心,如今已經不復存在。
他靜坐在書房中,沒有點燈,無星無月的夜晚,大宋參知政事的書房裡,是一團不見一亮的深黯。所有來拜訪他的屬都給他拒之門外,呂惠卿、曾布、章惇、謝景溫這些在變法上得力的助手都一樣被拒之門外。
王安石只想靜靜地好好想一想,以求能想出一個對策。
就在今天,來自大名府的一封奏章,了天子趙頊的心,也讓剛剛展開的變法大業的基徹底搖。
判大名府,河北安使,魏國公。
韓琦。
相三帝扶二主的韓琦韓稚圭上書天子,奏言地方推行青苗貸不守條令,有故意調高利息的,也有把青苗貸貸給城中的坊廓戶的,種種不端,累及百姓,而且青苗貸本說是賑濟百姓而爲,現在卻收取利息,是與當初抑兼併、賑貧困的初衷相悖,且府逐利有失朝廷臉面,請求廢棄青苗法。至於朝堂不敷出,就請天子“躬行節儉以先天下,自然國用不乏”。
英宗朝留下來的宰執中,富弼反對變法、文彥博反對變法,張方平反對變法,歐修反對變法,到如今地位最高,聲最隆的韓琦終於明確地表明瞭自己的態度。
韓琦的反對,讓趙頊猶豫了。他起用王安石變法,是爲了平定西北二虜,是爲了一掃百年積弊,不是爲了與朝臣爲敵,更不是爲了禍害百姓。
王安石很無奈。
青苗貸的本質難道他沒跟趙頊說清楚?早早地便說明白了!
就是爲了充實國庫,以便整頓軍備。摧抑兼併的口號只是對外說的。但解生民困厄,“不使兼併者乘其急以邀倍利”,卻也是實實在在的效果。比起民間高利貸百分之百的年利,府的青苗貸一期才兩,一年不過四分的利息,算是很低很低了。
若說地方員在推行青苗貸時不守法令,該懲治的懲治,該斥責的斥責,又有哪裡難做?若是青苗法本有什麼考慮不周全的地方,在施行中加以修正,難道還做不到?至於給坊廓戶貸錢,只要有保人,只要能還得起,借給他又何妨?青苗只是個名字,不是說只能借給農人,城市裡的坊廓戶照樣是大宋子民,讓他們不高利貸之苦,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
可韓琦就是反對!
韓琦什麼想法?王安石不知道,但韓家在相州的事,王安石卻是知道的。
韓家在相州世代豪族,權勢熏天。相州的土地一多半都姓韓,相州百姓又有多家不欠韓家的高利貸?韓家家業大,要用錢的地方多,每年的收,田地的租佃是一塊,而高利貸的利錢也是一塊。但青苗貸一施行,每年十幾二十萬貫的高利貸利錢都會被府取了去。韓家難道要喝西北風不?
韓琦說青苗貸是爲了扶貧濟困,抑制兼併,不該收取利息,這樣才能讓百姓惠。而與韓琦一樣,執這樣說法的反對者有很多。他們其實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看起來是爲百姓說話,但實際上對朝廷毫無收益的法令怎麼可能持續下去,真的按照他們說的來,怕是又有人會跳出來說是虛耗財稅,懇請罷去。多與國有益的法令就是這麼被阻止的。
但這事王安石不能明白地指出來,韓琦的地位不同。英宗皇帝是他扶植上去的,就憑英宗不肯出席仁宗大奠之大不孝,若沒有韓琦居中調解,如今的曹太皇說不定已經把英宗給廢掉了。而今上登基時,韓琦又是以宰相份,依詔輔趙頊坐上榻。
相三帝扶二主,韓琦的功勞,不比前朝的郭子儀稍小,實實在在的定策元勳。韓稚圭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朝野外無人可比。王安石也自知不能相提並論,單是資歷、人和權威就差得太多。儘管就是因爲這些功績、人、權威,使得韓琦不得不避忌出外,但只要他遠遠地說一句,東京城照樣得抖上幾抖。
如今在天子周圍,還有誰不反對新法的?好不容易安排了呂惠卿爲崇文院校書,在天子近前以備諮詢。但據說呂惠卿的父親最近並不好,可能過段時間他的第一號助手,便要丁憂歸鄉。
均輸法得罪了京城裡的豪商們,因爲他們通常與宗室聯姻最多,所以一併得罪了宗室。青苗法得罪了以高利貸爲生的地方上的世家大族。農田利害條約還好一點,不過是鼓勵地方修造水利,多多開闢荒田,可說不定在實行過程中,地方員會攤派勞役和費用,還是會惹到一批地方世族。
太急了!王安石視線漫無目標在黑暗中游走,心中嘆著,實在是太急了!一次過便捅了幾個馬蜂窩,如何不會朝野。
可若不是年輕的皇帝心急,他又何必接二連三推出各項變法條令?一年頒佈一條,有個緩衝的餘地,方纔是正理。
變法之要,首在得人。他王介甫仕宦三十年,沉浮場,縱然不願同流合污,卻如何不知循序漸進的道理?讓提拔起來的人才在歷練中分出高下,辨明賢愚,這纔是正道。但天子等不得,國庫等不得,均輸法、青苗法,農田利害條約,一樁樁法案頒行得如此倉促,不都是因爲趙頊想快點看到果,所以要儘速充實國庫嗎?
可現在好了,因爲韓琦的一封奏章,趙頊便變了。
王安石悠悠長嘆,若天子不能堅持,他朝兩年來一番心又是何苦?
如此下去,一切都要打回原形,就像仁宗慶曆年間的那次新政,起得轟轟烈烈,去的悄無聲息。範文正當時的人並不在自己之下,意革新的意志尤其堅定,他一筆一勾地劃去不合格的員,連“一家哭何如一路哭?”的話都說出來,歐永叔又拋出了《朋黨論》,以對抗呂文靖【呂夷簡】一派的指責,爲了推行新政,他們得罪多人?但最後,仁宗皇帝退了,還是一切灰,出京的出京,貶職的貶職,煙消雲散,彷彿一場噩夢。
說起來,如今變法的危局,其實就是慶曆新政的翻版。如果不能度過這道難關,二十年前范仲淹的失敗和落寞,便是日後他王安石和他的一衆助手的下場。
王安石絕不甘心!
他等了幾十年,好不容易纔等到一個實現心中抱負的機會,哪能就這麼化爲泡影?
但局勢危急如此,以韓琦爲主的反變法派已經磨刀霍霍,要想鬥敗他們,只有破釜沉舟一途!
擡手從書架上來一片紙,王安石提起了筆,開始草擬起自己的請郡出外的辭章。
他要辭去參知政事之位,到地方上去——如果趙頊不能給他一個滿意的代。這是以退爲進,也算是給天子的最後通牒。
沒有猶豫不決的餘地,王安石必須讓皇帝從他和韓琦之間做出一個選擇。就讓天子自己衡量一下好了,究竟是繼續推行變法,以求富國強兵,還是按照韓琦這些老臣的想法,狗茍蠅營地拖下去。
這就是王安石的格,言不茍志,行不茍合。一如他早年在寫給友人的一封信中所言——“時然而然,衆人也;己然而然,君子也”。
世人說他是集天下人三十年。這不過是因爲他屢次拒絕京擔任天子近前的侍從,而留在地方上的緣故。不名位,格清介,儒生們都在誇讚這樣做的王安石。
不名位?
錯了,他王安石名位!只有擁有了名位才能實現自己的抱負,實現自己的理想。他不名位的種種表現,只是過去的三十年一直沒有得到一個一展才華的機會。只有天子支持,他纔會堅持。
辛辛苦苦寫了萬言書,天子也不給個回覆。所以當王安石看到仁宗皇帝無法堅持變革朝政,無法實現自己的願,自擔任過度支判後,他便拒絕再擔任修起居注一職。
修起居注的任命,是記錄天子的言行,天天都能面聖,是晉的快車道。平常員照規矩推辭個兩三次便會接任,司馬也只辭了五次。可他王安石是辭了九次,甚至爲了躲避傳詔的臣而避到廁所裡,這不是待價而沽,不是擒故縱,因爲他實實在在地不想做。雖然最後還是接了下來,卻是因爲可以轉任知制誥的緣故。跟在天子邊記錄言行,王安石實無興趣,但能夠爲爲天子草詔的知制誥,可以封還詞頭,拒絕草擬錯誤的詔令,直接參與朝政,這樣的職位王安石不會拒絕。 шωш ▪т tκa n ▪¢O
但無論是接下來的知制誥,還是後來再次轉任的糾察在京刑獄,他都沒有作出什麼建樹。仁宗末年場上的死氣沉沉,讓王安石覺得窒息。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高厚祿又有什麼意義?趁了母喪離開京師。尋常員回鄉守制,都盼著能奪起復,沒幾個甘願守滿三年。而他是在金陵住了四年還多,其間授徒講學,就是不出來復任。
可在心裡,王安石始終還是想著一展抱負,希能在更大的舞臺施展才華。
所以當新天子登基後,表現出富國強兵的心願後,他便不再拒絕任用。趙頊用他爲知江寧府,繼而找他京爲翰林學士,他王安石便一次也沒有拒絕過,並沒有按照場上的慣常規矩,推拒幾次,表示自己的清高和不權勢。
不能實現心中所願,百辭而不應,若能有一展才華的空間,他王安石便能一招即至。
對於此,有人失,有人冷笑,但王安石的本心如一。
始終不變!
牧師的聲音讓我終於清醒過來,他問我「是否願意娶這個女孩為妻?」我張開了嘴,很想當著全世界的麵告訴她『我愛你』,可是話到嘴邊,卻拚命也發不出聲音,我有一點慌,看著她臉上的笑容逐漸變淡,落寞的樣子讓人隱隱心疼。夢醒之後,我坐了很久,望著這家徒四壁的草屋,臉上不由露出一絲苦笑,真是該死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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