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沉了下來，正月十五的天空，泛著沉甸甸的鉛灰，灰的天空，白的大地，卻在天地的界模糊起來。風也起了，不算凜冽，卻足夠寒冷，看起來要下雪的樣子。路就在腳下延，韓岡一行離著千年古都也越來越近。

路明不愧是常來常往於東京和關西之間，對道路悉得很。他騎在騾子上，指著南面偏東一點的方向，“再過十七八里，就能看到京兆府城了。”

韓岡點了點頭，十七八里的路程，只要一個時辰便能走完，應該能趕在城門關閉之前抵達城下。只是他低頭看著騎在騾子上的路明，心中有些抱怨，若不是他的騾子腳力太差，耽擱了行程，他現在就應該住進長安城中的驛館裡去了。

聽著路明的話，韓岡一行速度便稍稍加快了一點，讓路明的騾子追得有些吃力，一邊走，一邊不爽地喚著。

只是行不過一里，他們的速度又降了下來，騾子不喚了，但路明喚了起來，“怎麼啦！怎麼啦！出了甚事，怎麼堵起來了？”

就在他們前面，不知爲何聚著一羣人。七八輛車馬都停了下來，連同百來人，將通往長安的道堵了個嚴嚴實實。道兩側的田野中，積雪深厚超過三四尺，並不像道上的積雪已經被熙熙攘攘的車馬行人所碾平。原本因爲路基的緣故，應該比周圍要高上一尺的道，現在卻彷彿陷在雪地中間。只要積雪未化，前路這麼一堵，想下了道繞路前行都不可能，就跟方纔的稅卡一樣。

“怎麼回事？！”韓岡也納悶著，他和劉仲武驅馬上前，趕開了擋在前路的人羣，把他們到道邊。不管後有多抱怨，到了最前面。

“狼！”路明像人一樣尖了起來。

“不是大蟲就好！”韓岡冷冷地說了一句。此時還沒有誕生環境保護這個詞彙，虎狼熊羆滿山跑，陝西靠近秦嶺的各州縣，城裡沒鑽進過老虎的屈指可數。韓岡家的下龍灣村，基本上隔個兩三年就會來只大蟲做客，路上看見老虎都不奇怪，何況是狼……

就是數目多了一點。

道的前方，堵住行旅的地方，令人難以置信的聚集著二三十頭狼。在狼羣的中心，是一匹被啃掉了許多皮的死馬。馬的大小有限，只有最壯的幾頭狼能到馬前，埋頭於馬之中，一條條的被撕下來，嘎吱嘎吱的嚼碎骨頭的聲音聽著讓人牙酸。剩下的狼都在外圍不停地打著轉，眼睛瑩瑩著綠，不時地，有幾頭想進圈分一杯羹，卻立刻被一爪子拍回來。

而那匹死馬脖子上，還繫著繮繩，繮的車廂則在死馬邊上，被狼羣圍在中央。狼羣之外，還有五六輛與狼羣中的那輛同樣形制的兩馬車，車上的人都下來了，十五六人的樣子，有男有，都在惶急地看著狼羣中的馬車，想上前，卻又不敢，一直都在猶豫著。

“車裡有人！”劉仲武一聲驚道。

“嗯！”韓岡點了點頭，他也看見了，也聽見了。吃不到的一羣狼就圍著死馬和車廂打轉，總有幾頭不耐煩地想跳上車子。車廂門口的布簾抖個不停，而尖聲穿過布簾的阻隔，也約約地傳到了圍觀者們的耳中。

冬天覓食不宜，有大狼羣出沒。平日裡見到的多半是孤狼，最多也不過三五頭一起出，見到人往往遠遠地就跑掉了，本不敢在人來人往的通衢大道上久留。韓岡不論是在秦州，還是在今次出行在外，都在野地裡上過幾次狼。比家養的狗要瘦弱許多，只是一眼看去，便知道它們的兇悍。

但從來沒有一次，韓岡同時看到過這麼多狼。吃飯的聚得越多，找到的食便越不夠分，不論是狼，還是人，其實都是一樣。如眼下一次聚集起這麼一大羣狼，必然會有原因。

“這羣畜生，都是給引來的。”劉仲武突然冒出一句，解釋了韓岡的疑問。

韓岡再仔細一看，才發現雪地上有一長串跡，跡兩側還有一對已經模糊不清的車轍痕跡。這幾十頭狼肯定不是一夥，而是被腥氣從四面八方吸引過來。那支車隊在狼羣出現時沒有及早拋下傷的馬匹，現在纔會被圍住。

韓岡著被狼羣圍困的車廂搖了搖頭，眼下形勢並不妙。車廂裡的人沒有及早棄車，是個最大的錯誤。狼的本心是怕人的，一開始的幾匹孤狼絕不敢跟人鬥。車中人下了車，完全可以直接向前走。有著馬吸引狼的注意力，人本就不會有事。但時間一點點地拖下去，狼到得越來越多，這時候，已經變想走也走不了的況了。

而且隨著腥氣飄散得越來越遠，一頭頭得只剩一把骨頭的瘦狼也不斷地從道邊的野地裡竄上來。僅僅是韓岡在這裡等的片刻時間，狼羣的數量又增加了三四頭。再拖下去，區區一匹死馬肯定不夠越來越多的狼食用。到時已經到刺激的狼羣，肯定會開始攻擊其他的馬匹和人類，那一支車隊說不定全都得葬狼腹。

“韓人，怎麼辦？”劉仲武問著韓岡的主意。雖然他是在向韓岡徵求意見。但見他突然變得深沉起來的神，韓岡心知就算自己反對，劉仲武也定會自行行。

路明話提議道：“還是趕回頭去方纔經過的鎮子上找救兵，只要來了一隊人，包管把這些畜生都驅走。”

爲了掩飾自的怯懦而提出的建議，並沒有實際的意義。劉仲武不給路明半點面子：“真的等我們把救兵找來，人都死乾淨了。韓人，你說怎麼辦？”他再次徵詢著韓岡的意見。

“不就幾十頭狼嗎？它們又有吃的在旁邊，有什麼好怕的。”如果是羣沒有食的狼，韓岡不會去湊熱鬧，就算運氣好沒有自己陷下去，被咬傷一口都不得了。但既然有一匹死馬供狼羣食用，便不必去怕這羣狼還有攻擊自己的閒心。韓岡把綁在鞍後的包裹丟給李小六，開始檢查自己的武裝備。

劉仲武彈了一下弓弦，嗡嗡的弦鳴表明他的兩石長弓的狀態良好，“希車裡的是個人，也不枉灑家一番辛苦。”他輕鬆地笑著說道。

劉仲武並不是個死板的悶葫蘆，其實也會說個笑話，人緣也很不錯。要不然他當日啓程往京城去的時候，就不會那麼多兄弟來給他餞行。

韓岡則一邊整頓裝束，弓箭和佩刀都是一次再次地確認是否整齊，一邊還不忘給劉仲武潑了盆冷水：“決計不會是人，多半是把老骨頭！”

“人你能看到？！”劉仲武覺得自己的視力應該在韓岡之上。他可是以眼力敏銳著稱的，能將百步外的人臉相貌看得一清二楚，冬天裡，能一眼看見雪地裡的白狐貍。而日日對著油燈讀書的措大，怎麼可能還有雙能看車窗布簾的好眼神。

“想都能想到！……那輛車裡坐的是整個車隊的主人，而且還是說一不二的子。”韓岡出腰刀，查驗了一番是否完好，便又收回鞘中。

“人你怎麼知道的？”劉仲武小心翼翼地問著，難道韓岡能掐會算不。若他真有這本事，日後還是要躲著他遠點走。

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韓岡最後拍了拍子，發現沒有任何疏失，一切都已經準備完畢，他這才指著道兩頭遠遠圍觀著的人衆，向劉仲武解釋道：“沒看到路兩頭圍了多人嗎？若非只有車裡的人才有權拿主意，車隊裡的人早就該出來懸賞驅狼了。但他們主人不發話，下面的僕人誰敢越俎代庖？”

韓岡又回頭向西面看了看天，天空中的鉛灰越發的黯淡了起來。他對劉仲武道：“快夜了，再不手可就難說了。”

劉仲武哈哈大笑，“就等著人裡這句話！”

一聲呵斥，兩人同時提弓驅馬上前。隔著二十多步，把坐騎拉橫過來，在馬上張弓搭箭。韓岡和劉仲武的作吸引了所有圍觀者的目，而車隊中的員，也發出了低低的歡呼聲。路明驚得說不出話來，韓岡親口說過他是文，怎麼膽子這般大的？

噌噌兩聲弦響，兩支長箭同時激飛出。衆人正要歡呼，卻見劉仲武的一箭扎進了雪地裡，箭尾全沒了進去，旁邊正埋首於馬肚子裡的一頭狼，連頭都沒有擡上一下。而韓岡的一箭則更出，奪的一聲，到了馬車的車轅上。

“日他嘬鳥！”劉仲武搖頭罵了一句，他箭並不差，但手指都凍得發僵，使不上勁，也把握不好力道，而且在馬上還難張弓，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韓岡上。兩人又了兩箭，便只看見箭矢飛，卻一頭狼也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