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痘瘡!”王舜臣一聲驚,趙隆和李信當即倒退了幾步,遠遠地避開。北宋的痘瘡,其實就是天花。這個時代,從皇室到民間,嬰兒死亡率都是高達五,其主要罪魁便是名爲痘瘡的天花。趙隆和李信都沒得過天花,自是有多遠就躲多遠。
“痘瘡?……是水痘啦!”王厚上前查驗了一下,他小時就得過天花,運氣好撐了過去,耳鬢、額角等不顯眼的地方,還有當時留下的疤痕。眼前的小孩子上的漿皰,並不是天花的樣子。他擡頭問著專家的意見,“玉昆,你怎麼看?”
“不是痘瘡。”韓岡這個沒得過天花,更不知道水痘和天花的區別,但藥鋪裡的專業人士轟人出來時並沒有避諱,想來也不是會要人命的烈傳染病。
嚴素心低下頭看著招兒已經滿是水皰的小臉,“是水痘,郎中都開了藥方,就是沒錢抓藥。”
韓岡掏了一下懷中,錢袋裡只剩下百十文,他問著王厚,“道,還有錢沒有……”
王厚向外掏著錢,“玉昆你倒是一片仁心。”
韓岡正道:“當初若救我的孫道長了一份仁心,小弟早已是一堆白骨了。”
“說的也是,也算是件德吧。”王厚把一串銅錢遞給韓岡,韓岡裝進自己的錢袋,轉手一起給嚴素心,又問著:“還夠不夠?”
看著韓岡溫文爾雅的微笑,嚴素心抿著,不想讓自己哭出來。哽咽著低下去道謝,但擡起頭時,韓岡已經帶著人走遠了。
王厚走在韓岡邊,沉默了一陣突然說道:“玉昆,方纔你做得岔了,不該扶的。你雖是好心,可街上人多眼雜,傳出去對玉昆你的名聲不好。”
韓岡哈哈笑著,渾不在意:“方纔本有,心中卻無。如今雖無,心中卻有。道,你著相了!”
王厚愣了,想了一想,便搖頭自嘲而笑:“愚兄的確是著相了……不過玉昆你在普修寺裡倒真是住得久了,說話也越來越有禪味。”
韓岡停步擡頭,看著普修寺的匾額,“除了香火塑像,這廟裡,哪還有半分禪意?”
……
寺中的住持和尚道安,這時正陪著幾人說話。看著韓岡等人進來,便急忙站起。
他們都是不夠資格出席韓岡的餞行宴,而特地在普修寺中等候韓岡。王五、王九,還有周寧,在周寧邊,又站著一個讓韓岡看著眼的黑瘦青年。
當初的德賢坊軍庫中的兩名庫兵——王五和王九,在陳舉一黨被清理之後,已經改在紀縣衙中做事——這是韓岡的安排。
陳舉在紀縣隻手遮天,縣中的衙役胥吏都在他的指揮之下,他一倒臺,幾十個在縣衙中奔走的吏員,沒有一個不到牽連。及時找到新後臺的,留任原職,而有些牽扯過深又找不到後臺,便落職回家。空缺出來的職位,給多方瓜分乾淨,韓岡也趁機塞了幾人進去。王五、王九便是其中的兩人,其中年長的王九還是個班頭。
韓岡藉此向外界證明:“跟過我的,我都不會忘記。”
德賢坊軍庫一案,王九和王五在歷次審問中咬定牙關,幫著韓岡把罪名坐實在黃德用上。不管怎麼說,劉三尸的要害,都有他們留下的刀傷,秦州和紀縣的仵作可分不清死前傷和死後傷的差別。王五、王九一想到投名狀都了,哪裡還能有改口的膽子。
不過這樣一來,韓岡便欠下他們的一筆人。理所當然的,韓岡幫著他們洗清了一切罪名,還在紀縣中安排了兩個有油水的位置——雖然是衙前,卻是在衙門中長期服役的長名衙前,比起韓岡當時服的衙前役是天壤之別。
“你們是玉昆保下來。在衙門中好生做事,等玉昆回來,如果願意的話,就讓你們跟著他去辦事。”王厚教訓著兩位王衙前,看著他們唯唯諾諾。
另一邊,韓岡又與陪他從秦州一直走到甘谷城的民夫中的一員——周寧搭起話來。
看到周寧,韓岡便想起他在甘谷城創立的甘谷療養院,以及在療養院中做事的一衆紀縣民夫。甘谷城的防系早已整修完畢,韓岡當日帶去甘谷城的民夫,已經跟被留在甘谷修城的那一批人一起被放了回來。
只是領頭的朱中卻是被徵召軍中,了一位軍醫,負責外科——這是韓岡臨走時的意見。有了這重份,想來朱中應該很快就能娶上媳婦了。
至於周寧,則是因爲韓岡看在他能寫會算的條件上,把他安排到了戶曹書辦的位置上,這是劉顯原本的職位,如今劉顯已經了刀下之鬼,周寧名正言順地奪下了戶曹書辦的位置,油水自然厚。才幾日工夫,周寧上的穿戴已然不同。
周寧先向韓岡道過喜,祝他一路平安,這才把邊的黑瘦青年拖了出來。向韓岡道:“小人的這位族兄,一樣姓周,單名一個‘’字。”
韓岡看著眼,聽得耳,再一細問周寧。才知道他的這位姓周名的族兄弟,正是當日被韓岡頂了德賢坊軍庫差事的那一位,而後韓岡又在被派了去甘谷押運軍資的那一天,在縣衙裡見了他,聽陳舉說他的老子上了吊,讓周了家中唯一的男丁——單丁戶,自此便免了衙前苦役。
“只是小人的這位族兄,因爲從軍庫中調離得太巧,被懷疑是陳舉一黨。前些日又牽連到司中,剩下的一點家財也都全沒了。現在想尋口飯吃,還請人全。”周寧在韓岡面前說著好話。
而木訥的周則上前一步,跪倒在韓岡面前:“小人周多謝韓人救命之恩!”
說罷便砰砰砰地連磕了三個響頭。這三個響頭他下了狠勁,頭擡起來是,腦門上已是一片鮮紅。
韓岡神微,的確,周可算是被他救了命。若不是韓岡橫空出世,讓劉顯將管庫的職司從周的手上奪了去,他不得要在火海中化爲焦,還得落個罪名,老子和家產一樣保不住。陳舉的盤算,如今也不是,周又是當事人,知道這件事的並不出奇。
韓岡擡手示意周站起,“你與我都過衙前之苦,也算是同病相憐,舉手之勞,幫一下也無妨。王九……”
王九會意地上前一步,低頭抱拳:“請人吩咐。”
“你看看縣衙裡什麼地方還有闕,給周一個位置。”
“人放心,小人明白!”王九低頭應是。
周則連連磕頭:“多謝韓人!多謝韓人!”
“起來吧!”韓岡端坐著,雙眼犀利如電,他經歷得多了,便越來越有人上人的氣勢,“別的我就不提醒了。只你能以己心他心,當初過的苦,不要再害到別人上……否則我決不饒你!”
“人放心,小人決計不敢。”周點頭哈腰地應承下來。
……
次日清晨。
天空東側有了點微,而西半邊的天空卻還是一片墨藍。凌晨的寒意如刀似劍,寬闊的道路上,只有寥寥數人。
韓岡從下龍灣村出來,父母和韓雲孃的眼淚和囑咐還沉甸甸地在心頭。王厚、王舜臣等十幾人,就已經守在了南門等候。
韓岡遠遠地向王厚他們拱手道:“韓岡累各位久候了。”
王厚也遠遠地在門下行禮,帶著衆人迎了過來。但走到了近前,所有人視線卻齊刷刷地向韓岡的後。他們指著跟著韓岡的一名十二三歲的小,驚問道:“這是誰?”
韓岡道:“今次上京,邊沒個得力的伴當實在不方便,所以帶了這個小子。你們應該都見過的,是李家的小六。當初來報信的那一位。”
沒人能想得到,韓岡帶在邊的伴當,竟然是李癩子的小兒子。王厚對他有點印象,正是前日在下龍灣村中守株待兔時,趕來通風報信的那個小子。韓岡能將陳家餘孽一網打盡,李癩子的倒戈一擊不無功勞。爲了酬謝這份功績,韓岡便收了李家的小六在邊坐了個伴當,連嫁給黃家做媳婦的李八娘,也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孃家。
王厚上下打量了李小六一陣,皺眉搖頭,“玉昆。如今道路不平,賊人衆多,還是再多帶個老幹練的伴當上路纔是。”
“三哥,還是找個可靠點的幫手。要是實在不行,俺跟你去。”王舜臣也勸著韓岡,“如今路上可不太平。”
“道你們都放心,”韓岡豪爽地拍了拍掛在馬背上的一弓一刀,“有弓刀在此,韓某還怕那些剪徑小賊不?”
韓岡說得豪氣干雲,而實際上他也不認爲路上會上什麼賊子。陳家餘孽已經清,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書生仗劍遊學天下,他三年前就已經孤做過,如今就算邊帶個累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更何況他走得都是直通京城的道,按後世的分類算是國道,路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沒哪家賊人會這般不開眼。
住的是驛站,走得是通衢,要是這樣還能上賊人,韓岡可以去買彩票了——雖然這時代沒有彩票。
拗不過韓岡,王厚他們也只能作罷。跟著韓岡一起,幾人一起往東門走去。南門是接人,東門纔是送人。王厚邊走邊說:“大人和吳節判今天都要來,酒菜也提前派人在十里鋪那裡備下,就等著玉昆你上場了。”
“又要勞機宜和節判兩位了。不知到時還有什麼吩咐。”
“吳節判那裡愚兄不知道,大人卻是要有一封私信想託玉昆你帶給王相公。”
韓岡聽著一震,說是帶信,實際上這是面會王安石的機會,一個從九品的選人想見到宰執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是王韶特意爲他安排的?他看了看王厚,臉上果然有些笑意。“當是要多謝機宜苦心!”
“說起來,吳節判怕是也要有些信件託玉昆你帶去京城。”
“這是當然的。”韓岡點點頭,北宋又沒有郵局,驛傳系統又不送私人信件,要想送信給遠方的親友,只有轉託給相的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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