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岡的句句質問如一道道滔天巨浪,不斷地衝擊兩名庫兵心中的堤防。就算在微弱的月和燈下,仍能很清楚看見王五和王九的臉一點點地蒼白下去。
王五和王九張了張,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了!”兩人的表,韓岡都看在眼裡。趁著兩人被嚇得面如土,也不等他們回過神來想明白,他的話兜兜一轉,又道:“不過呢,若劉三他們是翻牆而,你二人也不過擔個失察的罪名。而且三人現在又已授首,火也沒點起來,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翻牆而?”兩名庫兵被韓岡的話所吸引,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彷彿有一扇明的大門被打開。
不遠的大街上一陣嘈嚷,韓岡向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哈,援兵已經來了!”轉過頭來,對兩人催促道,“喂,快點想想,這三個賊子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啊……?”兩人心中仍舊有些畏懼陳舉的勢力,想開口說,卻還顧忌著。
“到底怎麼進來的!?”韓岡卻不等他們,聲俱厲,步步,而外面的嘈嚷聲也越來越近,就像催魂的喪鐘,一聲聲讓兩名門兵膽戰心驚。
王九還猶豫著,難以決斷,王五年紀輕,顧忌反而,忙忙道:“是翻牆進來的……”
只有一個人說話,韓岡並不滿意,眼睛盯著王九,提高聲調,重複再問:“是怎麼進來的?!”
這一次王九看了看王五,一咬牙跟著兩人一起喊,“……是翻牆進來的!”
“怎麼進來的?!”
“翻牆進來的!”
“怎麼進來的?!”
“翻牆!翻牆!”
韓岡一步一步地重複問,就像後世的傳銷或是邪教,通過不斷重複的問話和回答,進行條件反式地洗腦。時間雖短,可是在急況下,反而更容易讓人陷進去,而難以掙。韓岡對這等手段極而流,藉助形勢,幾句話的工夫,就讓王五、王九徹底站到他這一邊來。
軍庫外的橫巷中已經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韓岡最後再一指三:“這幾個賊子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王五和王九異口同聲:“俺們兩個只是看著門,絕沒放一人進來。想來劉三他們定是翻牆而,謀圖不軌!該死!該死!實在是該死!”
“說得沒錯!此事跟兩位毫無瓜葛,縱有罪名也賴不到兩位頭上。”韓岡雙手一拍,擊節讚道。可是他轉而又是一嘆,“只可惜沒有功勞啊……”
韓岡這麼一說,王九眼睛便是一亮。他行事老辣,聞絃歌而知雅意,自知當下該如何去做。嗆啷一聲,擡手拔出腰刀。一腳踩在劉三的上,刀連閃,刷刷刷地便在劉三的要害上剁了三五下。
王五看著先是一愣,但轉眼也明白過來。便學著王九的樣,一刀搠進了躺在另一邊的衙役肚腹,又橫裡一拖,劃出了個大口子。
兩人的這幾刀,有個名目,喚作投名狀。刀子都沾了,跟韓岡便算是一夥了,下面再想反口可就遲了。
一切剛剛抵定,幾乎就在同時,大門轟然作響,傳來一聲震耳聾的撞門聲。聽到警號趕來援救的隊伍,終於抵達了德賢坊軍械庫的門外。
王五、王九忙提著帶的腰刀小跑著過去,移開堵門石,打算開門放外面的人進來。韓岡追在後面,急著道:“且等一等!”
兩名庫兵現在以韓岡馬首是瞻,立即停下了手。韓岡幾步走到大門後,衝著外面大聲喊道:“是誰人撞門?!”
一個豪沙啞的聲音在外迴應道:“是巡城!快開門!”
“可有憑證?!”
“……要個鳥憑證!快給灑家開門!”門外一怔之後,跟著一聲虎吼,順帶著大門又不知是什麼被什麼東西一下重擊,震得門頭上的石灰撲簌簌的直往下落。
王五和王九有些遲疑回頭看著韓岡。韓岡搖了搖頭,不到開的時候,他隔著門繼續喊話道:“軍庫重地,非許勿。無有憑證,如何能開?!”
“給爺爺撞開!”門外的吼聲更怒,當真是在命令手下開始撞門。
王五、王九有些慌了,而韓岡仍不爲所,“不能開!”
“等等!”另一人清亮斯文的聲音適時自門外傳來:“本可不可以做個憑證?”
王九聽聲連忙湊到門,向外一張,張地回過頭來對韓岡道,“是州中的吳節判!”
“州里的節判?”聽著來人並不隸屬紀縣,韓岡這下方纔點頭,“開門罷!”
吱呀一聲,德賢坊軍庫的大門剛剛移開門閂,打開一條,便被人從外猛然一下用腳踹開。躲避不及的王五被撞了滾地葫蘆,一隊士兵隨即一擁而,各持刀槍,將三人團團圍住。
“是誰夜吹警號?”一名穿公服的中年文過門檻,問著韓岡三人,聽聲音,正是剛剛說過話的吳節判。
宋代的重要州府,大抵都有三個名號——州名、郡名以及節度軍額。比如秦州,州名爲秦,郡名爲天水,節度軍額則是雄武軍。州名是屬於地方行政區劃用名,最爲常用。郡名則是古名,大率是爵封之用,比如天水郡公、天水郡君等。而節度軍額,則是承繼自晚唐五代,節度使自太祖杯酒釋兵權後已無實際意義,只是高品武臣的名,但節度使司的幕僚們,依然是節度州中執掌政務重要的員。
吳衍便是隸屬於秦州的雄武軍節度判,與紀縣兩不相干,不過佔了個近字,故而當先趕了過來。作爲節度判,有執掌州中兵事的資格。
如今西夏人主力正攻打秦州隔鄰、屬於涇原路的原州,而偏師則在攻擊甘谷城,雖然只是按照慣例一年一度的打秋風。但今年年初的時候,秦州剛剛被十萬西夏軍全力攻打,幾個寨堡被攻破,廝殺得極爲慘烈,原任秦州知州因此罷職——韓岡的兩位兄長也是死於此役——故而今次也無人敢疏忽。秦州知州、秦路經略李師中已遣一軍前往扼守秦、涇原之間要道的籠竿城【今隆德縣】,以便能夠直接支援涇原路,而自己又去了秦州轉運樞紐的隴城縣【今天水市麥積區】,去檢查當地的城防和糧道安全。
李師中不在城,本是知州副手的通判又剛剛調任,所以吳衍便代掌其職,主管兵事。吳衍做事兢兢業業,也知道如今知州不在,權力三分,實是一點差錯都出不得的。每日晚間他跟節度推和錄事參軍三人,再加上司戶、司理兩參軍一起,流在州衙中值守。
今夜正好是吳衍值夜,當聽到警號響起,便立刻出了州衙帶著一隊巡城甲騎急急趕來。半路上,他心中一直都是忐忑不安,胡思想著,只擔心軍庫出了大事。可當他進了軍庫大門,卻見也沒有什麼反常,心中卻是微有怒意,只想找出吹響警號之人好好敲打一番。
韓岡不知吳衍所想,正要上前稟報。這時,已經衝到院子深進行搜查的士兵,突然在後面大道,“節判!這裡有人死了!”
吳衍循聲去,藉助火炬之,他終於看到了在三十步外的庭院地上,正躺著三。急急改口問道,“究竟出了何事?”
這次甚至不用韓岡出頭,王九丟下手中的帶的長刀,上前將串通好的謊言極有條理稟報給吳衍,“啓稟節判,今夜有三名賊子,謀圖不軌,翻牆軍庫。幸虧韓三秀才警覺,他們纔沒得逞!……”
韓岡低下頭,將表在燈火不及的暗,暗自竊笑。千年的時,進步的不僅僅是自然科學,同時還有社會科學……就不知惡洗腦算是自然科學呢,還是社會科學?
王九提到了韓岡的名字,吳衍從他那裡瞭解到事的大概經過後,當即開口問道:“韓三秀才何在!?”問是如此在問,但他的視線已經落到了韓岡的上。材雖是高大得像個武人,但著士子才穿的襴衫,眉宇間又有著濃濃書卷氣,讀書人的相貌和氣度,跟普通士兵截然不同,沒什麼人會錯認。
韓岡上前,作揖行禮:“啓稟節判。韓岡在此!”
韓岡走到近前,藉著火,吳衍更仔細地上下看了兩眼。眼前的年輕人,看起來骨架很大,卻有些病弱態的瘦削,眉眼稍嫌銳利,可說起話來斯斯文文,的確是秀才做派,讓他心生好:“你是何人?現任何職?”
“啓稟節判,學生韓岡,今忝爲紀監庫。”
“你是個讀書人?”吳衍明知故問。
韓岡恭聲回道:“學生的確讀過幾年書。”
吳衍皺眉:“既是讀書人,怎麼接瞭如此賤職,豈不是有辱斯文?!”
韓岡嘆道:“縣中有招,乃是衙前之役。家嚴已近半百,爲人子者怎能讓老父此苦事。”
吳衍點了點頭,看著韓岡的目也和了一點,百善孝爲先,孝子通常都是與忠臣並立。韓岡出頭應役,讓老父得閒,的確是孝順:“倒是有孝心的!方纔吹警號者可是你?”
“正是學生。”
“你再將今夜之事原原本本地說給本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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