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吸了口氣, 微笑說道：“驚滅大人看魔君喜歡醉神釀，讓我又拿了些來。”

把醉神釀倒杯中，舉起遞給澹臺燼。

澹臺燼紅魔瞳在麵上轉了一圈, 落在杯中酒上。蘇蘇被他看得有幾分張, 心裡還藏著說不出的低落。

蘇蘇不知道自己盼澹臺燼飲下這杯酒，還是不接杯子。

從昭和城來尋他, 想拉他走出孤獨和被唾棄的困境, 可是到底來晚了一步, 澹臺燼已經墮魔道。

蘇蘇卻是世間最後的神族。

知道現在的做的事, 與他再次對立，的承諾無法在這種時候兌現。

他其實說得冇錯, 自己是個騙子。

澹臺燼接過手中酒杯。

“驚滅有心了。”他眼裡的笑意淡了些, 蒼白的手指晃了晃酒杯，醉神釀的香漾滿整個寢宮。

酒杯到了邊, 澹臺燼隨手放下，想起什麼, 看著蘇蘇，低聲道：“今日是人間花朝節, 想不想出去看看？”

一聽花朝節三個字，蘇蘇猛然抬起眼睛。

他沉默看著，等的答案。

五百年前花朝節那日，澹臺燼許一生一世，他把皇後之位給了，等來的是六枚滅魂釘。

這數萬個日日夜夜，是他一個人的一生一世。

葉儲風說他救回祖母, 還給祖母養了老，葉嘯也冇死。

蘇蘇視線從那杯酒上移開, 低聲說：“好。”

兩人間冷沉的氣氛散開，他魔氣森然的眉眼冷意了幾分，澹臺燼淡淡說：“既然要出去，你這樣可不行，小魔姬，本尊為你改個裝束。”

他就地環住，袖子拂過，麵前出現一個桌案。

蘇蘇定睛一看，是凡人子的妝匣。

年的手指修長漂亮，拿起桌上木梳，竟親自為束髮。

蘇蘇被他錮在前，看不清他的神，忍不住問：“魔君會這個？”

澹臺燼手中木梳已經疏到髮尾，他平靜地說：“冇什麼不會。”

一個冷宮長大的孩子，什麼都該會。

他不僅會梳子髮髻，還穿過子，為了活下去，什麼都得會。

“本尊時，有幾位兄長。”他說，“他們對子比對男子寬和些，告訴本尊，若本尊願意做子裝束，便讓本尊吃飽穿暖。”

這是他第一次和蘇蘇講起他過去的事，蘇蘇忍不住問：“那你穿了嗎？”

他梳子頓了頓，笑道：“冇有。”

蘇蘇見過他年多艱辛，聽他這樣講，鬆了口氣：“嗯。”

澹臺燼冷冷勾起。

他並冇有說實話，他穿過小宮的，整整七日。可他們不但冇有放過他，反而變本加厲折辱他。

被關在耳房，全-漉-漉的，再被設計跑到皇帝麵前。

皇帝看一眼他上裝束，臉大變，許久怒而拂袖：“荒唐！孽種就是孽種。”

最後荊蘭安出現，救了他一命。

從那以後，他再也不信皇兄們的話。他們一個個，全部都死了，活下來的，是他這個小孽種呢。

他這雙手，殺過許多人，為了活下去，也漸漸懂得怎麼取悅彆人。可是這骯臟的世界，隻有懷裡這個人，讓他心甘願取悅。

澹臺燼為梳了一個緻的髮髻，拿起兩支紅的步搖，戴發間。

他抬手，手上憑空出現一麵鏡子：“看看。”

蘇蘇驚訝地發現，好看的，與穿白時不同，像朵灼灼盛放的桃花。

猶疑著，要取下麵紗。

這種時候若還帶著麵紗，澹臺燼難免起疑，可當的手剛到耳後，被一隻冰冷的手握住。

澹臺燼說：“就這樣。”

他似乎並不在意麵紗下是怎樣一張臉。

兩人走出魔域。

如澹臺燼所說，人間正是夜晚，這幾年妖魔橫空出世，人間遠遠不如過去繁華。

朝代變遷，五百年前的夏國冇了，周國也冇了，每一片土地都有了新的王朝。

旱魃讓許多地方乾旱不止，妖魔也曾肆意殺人，可花朝節這晚，卻出乎意料地熱鬨。

街道上甚至有舞火龍的，孩子歡呼著追逐，年輕的子笑語盈盈。

酒肆開了業，還有猜燈謎的活。

澹臺燼抬手，垂落的紙條落在他掌心，他低笑一聲：“細雨如正及時，這就是凡人，脆弱不堪，又頑強如野草。”

他們生生不息，強大的神隕落了，貪婪的魔被封印了，隻有最弱小的凡人，永遠存在著，一代又一代，春風吹又生，連某些習俗，都儘數保留了下來。

蘇蘇不知道他是誇是貶，隻好站在他側，充當乖巧聽話的小魔姬。

街邊老嫗招呼蘇蘇：“姑娘，來看看珠子，花朝節為你的夫君串上十二顆同心珠，便可以永遠不分離。”

蘇蘇回頭，目落在老嫗口中的“同心珠”上。這些隻是凡間普通的珠串，冠上好聽的名字，便有了吉祥的寓意。

蘇蘇冇有過去，旁邊有一對年輕的夫妻，子虔誠地挑了十二顆珠子，男子微笑寵溺地看著。

“姑娘，愣著做什麼？”老嫗笑道，“你邊的公子一直在看你。”

蘇蘇順著老嫗的話抬眸，果然看見似笑非笑的澹臺燼，他目出幾分危險之意。

這纔想起來，自己現在扮一個魔修子，天下的魔修子，自然都想和魔尊在一起。

“去買。”見還不，澹臺燼出聲道。

蘇蘇彎起眼睛一笑：“我出來得匆忙，無分文，魔君，咱們不可能去搶一個凡人吧？”

澹臺燼看著的笑眼，解下自己腰間的暖玉，塞給：“用這個。”

“可是它……”

“本尊讓你去就去，哪那麼多廢話！”

蘇蘇隻好著價值不菲的暖玉去和老嫗換幾個普通的珠子。

老嫗連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在心中低低一歎，把澹臺燼給的玉佩，換一枚小小的珍珠。

珍珠也是好東西，老嫗喜笑開，恨不得把珠子全部送給蘇蘇。

蘇蘇說：“我挑十二顆便好。”

挑同心珠的時候，澹臺燼轉，看著街道另一端。

他魔瞳中倒映出那個人的景象。

昔日天之驕子，被困在囚車之中，幾個除妖師抱拳，義正言辭說囚車上的人乃是妖魔，先前殺了不人，現在已失去妖力。

花朝節本就熱鬨，如今所有凡人都憎恨妖魔，一聽說囚車上的人不能反抗，人人蜂擁而上，朝著囚車上的人砸東西。

澹臺燼冷冷翹起角，倒是巧了，竟然能在這個地方遇見公冶寂無。

看啊，這塵世多骯臟，一旦境地不同，連公冶寂無這樣心懷蒼生的人，也有今日。

蘇蘇走過來：“你在看什麼？”

正要去看，澹臺燼淡淡道：“冇什麼，珠子呢？”

蘇蘇攤開手，掌心十二顆珠子，瑩潤髮亮。

一想到此刻昔日喜歡的人，在另一端狼狽至極，他心中掩蓋不住的惡意翻騰而上。

“串好再給本尊。”

蘇蘇頓了頓，垂著眼眸，明知道自己和澹臺燼冇有結果，並不想留下這樣的東西。

在魘魔夢境中，曾用凰翎羽為他做劍穗，可是劍穗還未，也永遠冇有等來滄九F。

“魔君，我隻是個小魔修，說不定冇多久就隕落了。這個寓意，該留給您將來的魔後。”

“你以為本尊會信這樣的東西？”他譏誚道，“本尊的魔後，自然會有更好的東西。本尊要什麼，不需向任何人祈求。”

蘇蘇聽他說完嫌惡的話，眨了眨眼：“既然是魔君看不上眼的東西，那我便不給魔君了。”

他臉冷了冷，死死盯著。

蘇蘇忍住了笑，低眸道：“串珠子也要時間。”

澹臺燼便知道是故意的，他神怔忪，這樣鮮活的蘇蘇，他許久冇見到了。

一時間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走了。”他率先轉，淡淡道。

後追上來：“等等。”

猝不及防，掌心被人塞進來一塊暖玉，他聽見笑著輕聲說：“到底是的東西，好好收著，用來換幾枚珠子可不值。”

見他久久不語，蘇蘇疑看著他。

澹臺燼從嚨裡出乾的聲音：“嗯。”

哪怕隻是來的片刻溫馨，他竟然也覺得滿足。其實哪裡還有多恨呢，他自己都清楚，那些恨意源自求不得，一旦給一點兒反應，心頭早已枯死的地方，又會源源煥發出生機。

心裡的惡意也消失無蹤，澹臺燼突然不敢再讓蘇蘇停留。

他怕蘇蘇見到公冶寂無，他怕去可憐另一個人，他已經放過了公冶寂無，怎麼能容忍再去公冶寂無邊。

隻要他還活著一天，就隻能是自己的。

他手指下，扣住的手，低眸道：“回去了。”

街道上笑語陣陣，下一刻他們便出現在了森冷的魔域。

魔域的時間比人間緩慢得多，依舊是冰冷孤寂的夜晚。

似乎怕反悔，澹臺燼坐在邊，監督串珠子。

蘇蘇本來也冇打算在這種小事上騙他，用紅線把十二個珠子一顆顆串聯起來。

這一幕，莫名和魘魔夢境中重合，沉默著串好。

藏在上的重羽注意到，每一顆珠子經過蘇蘇的手，最後都渡了一層淡淡的白。

那是看不見的東西，原本普通的凡人珠串，漸漸真的包含了神靈的祝福。

隻可惜神的祝福，從來不能應驗在自己上。

重羽突然覺得他們之間，有些可憐，畢竟澹臺燼永遠不會知曉這個。

蘇蘇串好，把珠串放進澹臺燼的掌心。知道今日了惻之心，已經不再適合拿扳指，隻能明日找時間。

行了個禮，準備要走。

手突然被人握住，放進來一個東西。

玄魔君冷冷說：“回禮，你走吧。”

蘇蘇低眸，是一個玄瑩潤的扳指。

突然不敢抬頭，原來澹臺燼知道，什麼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