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聽著後響起琴聲,沒有回頭,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一起離開了這份過往。
等他們走出來時,火已經燒起來了。
李蓉背對著未央宮站在庭院,聽著裡麵的《歡相送》。
一首很短的送別曲,輕快又好。
琴聲和火焰燃燒的劈裡啪啦聲雜,李蓉靜靜站在門口,直到琴聲停了,才轉過頭去,看見那已經徹底燃起來的未央宮。
看了很久,裴文宣就靜靜等著。
等了許久後,李蓉回過神來,提步往前,似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隻道:「走吧。」
兩人走了沒幾步,就看蘇容華急急忙忙沖了進來,一進院中,見已經燒起來的未央宮,他愣了愣,慌忙上前,裴文宣一把攔住蘇容華,急道:「蘇兄!裡麵危險!」
「容卿是不是在裡麵?」蘇容華滿臉驚慌,「是不是?」
「蘇容卿在裡麵?」
上雅追進來,聽到蘇容華的話,趕詢問,李蓉點了點頭,隻道:「人已經沒了,進去也就是送死,走吧。」
說著,李蓉便往外走去,蘇容華聽著李蓉的話,愣愣看著大火,眼裡全是震驚和痛苦。
上雅到他麵前,聲音很低:「我同你說件事。」
蘇容華不聽,上雅抿了抿:「未央宮有道,我知道出口在哪裡,現下蘇容卿若還在裡麵必死無疑,若出去了……」
上雅抬眼看他:「他就活著。」
火焰淹沒未央宮宮頂,李蓉背停住步子,和裴文宣一起回頭。
寢宮之,李明被大夫環繞,他終究是沒撐到李蓉回來,慢慢閉上眼睛。
李川站在床榻前,聽醫抖著哭喊出那一句:「殿下,陛下……駕崩了。」
他沒說話,他靜靜看著,好久,他啞著聲,遣退眾人。
眾人出去,合上大門,獨留著荀川,站在李川後。
「為什麼不走?」
李川沙啞出聲。
「殿下說,讓我片刻不離守著您。」
李川沒有說話,他覺那個無聲站在後的人。
他一步一步往前,跪在龍榻前,握住李明蒼老的手,輕輕抵在額間。
他聽清李明最後一句話了。
他說,對不起。
李明駕崩的訊息很快傳來,李蓉聽了,也就隻是點了點頭。
而後便轉,漫無目的往前走。裴文宣就走在側,隨著一起往前。
他們兩一直沒說話。
已經徹底靜下來的皇宮,宮人陸續出來打掃積雪,他們兩走在一起,肩並著肩,袖。
走著走著,也不知是誰先出手,在袖之下,悄無聲息拉上對方。
那從手間傳來的力量,無形給予著雙方支撐。
李蓉聽著踏雪之聲,突然覺得,這條路能好好走下去。
走得很遠,很好,很長。
康興二十年冬,妃蕭氏聯合世家作,謀害帝王於宮中,史稱康興宮。
長公主平樂攜駙馬等人平定叛,輔太子李川登基,改年號德旭。
傳位這位新君並無治國之才,喜好玩樂,先帝知兒甚深,臨去之前,特賜平樂公主為監國長公主,輔助監國。原吏部尚書裴文宣,擢為右相。
登基當日,群臣殿,恭候著皇帝出席,然而等候許久,也隻等來了一道聖旨,和一隻仙鶴。
帝君心不在朝政,登基當日,便宣佈由仙鶴代替自己臨朝,他要修仙問道,以求早日飛升。朝政事務,轉由長公主理。
在場人都不敢說話,隻有新任的右相裴文宣,當即跪下,朝著仙鶴行了個大禮。
至此之後,朝政由長公主一手接管。
長公主做事雷厲風行,上任之後,迅速理了康興宮所有相關人員,參與謀逆者斬首流放,相關家人均逐出華京。
叛賊蕭肅領兵作,也被秦臨領兵平息。
朝廷開始正常運轉起來,李蓉忙得不可開,哪怕有裴文宣幫著,也常常早出晚歸。
也不知是過了幾日,裴文宣突然告訴,蘇容卿出殯之日到了。
李蓉愣了愣,裴文宣走到後,給取了披風:「畢竟是多年故人,去送送吧。」
李蓉子不方便上山,和隻和裴文宣登門,給蘇容卿上了柱香。
蘇容卿沒有首,在宮裡燒了灰,蘇容華便給他以冠下葬。
李蓉過來,蘇容華親自領著李蓉和裴文宣參觀蘇府,一麵走,一麵給兩人講著蘇容卿小時候的事。
「小時候我不聽話,父親看在眼裡,知道我養廢了,就對容卿嚴加管教。他每日清晨,都要在祠堂前背一遍家訓。每日都要聽父親強調一遍,他是家主,當以蘇氏興衰,為人生最重要之事。」
蘇容華領著李蓉和裴文宣走過小橋,來到祠堂。
祠堂前燭影綽綽,蘇家牌位陳列在上方。
最新的那個,便是蘇容卿。
蘇容華停在祠堂麵前,他看著祠堂,好久後,低啞出聲:「是我害了他。」
若他年不逃避,能抗爭到底,蘇閔之就不會這樣苛責於蘇容卿。
若他能多教導一下弟弟,蘇容卿便不至於走此絕路。
他站在祠堂前,好久後,纔回過神來,笑了笑,便領著兩人往前,頗抱歉道:「抱歉,一時傷懷。」
說完,他趕領著兩人,又去了下一個地方。
蘇容卿下葬後幾日,蘇氏全族,便搬離了華京。
而後新朝徹底開始。
新朝開始不過兩個月,就迎來了第一樁喜事,那位權傾朝野的長公主殿下,又親了。
新郎還是上次那個。
這次平樂殿下份更高,而迎娶之人,也已是這大夏最年輕的丞相。
於是兩人的婚禮,比起第一次,更為隆重。
這一次,裴文宣親自到了宮門前迎接李蓉,他看著宮門緩緩大開,李蓉著喜服,手持金團扇,遮住半張臉,跪坐在金雕玉砌的攆之上。
輕紗飛舞時,約見到的麵容,一雙眼帶著笑,隔著人群,靜靜注視他。
裴文宣忍不住笑起來,抬手行禮,高揚出聲:「臣,裴氏文宣,恭迎駕!」
植梧桐於樹,終得駕而歸。
禮花驟然開,藏在禮花中的花瓣卷飛於春日華京。
所有人仰起頭來,看著花瓣四飄散,藺飛白轉過頭,看著邊含笑送著李蓉的上雅。
眼裡全是笑意,藺飛白沉默很久,突然開口:「上雅。」
「嗯?」
「你喜歡過人嗎?」
上雅沉無言,藺飛白笑了笑,突然開口:「算了,我們還是別互相耽擱了。」
說著,藺飛白從懷中取出一副葉子牌,遞給上雅:「還給你吧。謝謝你和殿下,當初救我。」
「你……」
上雅遲疑著,藺飛白沒有看,兩個人走在長街上,跟隨著李蓉的車攆,藺飛白揚著笑容:「我看得出來,蘇容華是可以為你死的。」
說著,藺飛白轉頭看,劍眉一挑:「但爺的命金貴,不會為任何人而死,就不耽誤你們了。」
「親的事兒就算了,反正我也沒下聘,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我打算回西南,那邊姑娘熱,開朗,比你們華京這些酸唧唧的姑娘,爽快多了。」
上雅沒有出聲,好久後,低啞著嗓子,說了一聲:「謝謝。」
李蓉親之後,藺飛白就離開了華京。
荀川看著時間差不多,也決定回西北。
李蓉和上雅送著離開華京,上雅頗為不捨:「你回來都沒多久,又要走,在華京呆著不好嗎?」
「華京不屬於我。」荀川看著李蓉,麵上帶笑,「走的路多了,就不願意待在一方城池打轉。」
「不過,」荀川想了想,又笑起來,「以後每年,我都會回來看你們。」
「行,」上雅點頭,「早點婚,多帶一個人回來。」
荀川抿輕笑,隻道:「行,我盡量。那……」荀川抬眼,看向兩個姑娘,「就此拜別?」
「拜別之前,我送你個東西。」李蓉笑著從袖中取出一份任命牒文。
「此次你封鎮北將軍,我還沒將任命牒文給你。」
說著,將牒文給荀川:「看看吧。」
荀川有些茫然,不明白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看,開啟牒文,終於看見三個字,秦真真。
以為自己一生都不會再取回自己的名字,在這一刻,終於取了回來。
「走吧。」
李蓉抬手拍了拍的肩:「以後,你就是你,為自己活著。」
荀川謝過李蓉,也不再多說,駕馬離開華京。
李川站在北燕塔上,遙著遠方,看著有人一人一馬,遠遠離開了華京。
一切彷彿塵埃落定。
德旭元年冬,李蓉生下第一個孩子,那個孩子是個公主,李川極為喜,特賜姓李,取名李曦。
李曦滿月那日,裴文宣給辦了酒,熱熱鬧鬧亮了個相後,夜裡他抱著李曦,同躺在榻上的李蓉聊著天。
「秦臨給了戰報,說北方又打起來了,還好抄了王家、顧家頂一陣子,但這麼下去也不是回事兒,得想個法子。」
裴文宣一麵說,一麵拍著孩子,李蓉見到了餵的時間,把摺子放下來,將孩子擁進懷裡,拍著孩子,聲音很輕:「你又想改製了?那想好怎麼改了嗎?」
裴文宣沉片刻,思索著道:「得想辦法讓他們稅。科舉也不是一日兩日的時,不收稅,不收地,他們總有錢,有錢就有更多的土地,有更多的土地就有更多的兵馬、錢、權,終歸不是辦法。」
「我倒是有個法子,想了許久了。」
裴文宣看著李曦咕嚕咕嚕喝著,也忍不住有些,他取了茶水,喝著茶冷靜著自己:「什麼法子?」
「嫡子承襲爵位,但財產嫡庶可以均分,隻要庶子提出分家,分家之後,依法上稅。」
話音剛落,裴文宣一口水就嗆到了氣管裡。
他急促咳嗽著,但一麵咳嗽,一麵就明白了李蓉的意思。
世家的本在於土地財產,土地財產常年一來,一直是嫡長子繼承製,除了蘇容華這種放棄了繼承權的況,一般都是由嫡長子繼承所有財產,而家族中其他人都依附於財產繼承者。
這直接導致了世家財產的長期保全,一代比一代更為強盛。
然而庶子均分財產,分割出來的財產依法上稅,那就是在無形切割削弱世家。原來百畝土地不上稅,四個兄弟均分後,就剩下二十五畝不上稅。幾代下來,世家權力,便可從財產本上削弱。
庶子在家族之中,地位雖低,但人畢竟是人,相久了,也有,地位雖低,但多還是會一些權力。就像裴家,裴禮明雖是庶子,但還是在家族幫襯下為了刑部尚書。一旦給了他們一條法律可依,有能力的庶子,必定會想盡辦法執行。
過往打世家,矛盾多在皇族和世家之間,而這個法子,就將矛盾放在嫡庶之間。他們與其推翻李蓉,和李蓉爭執,不如和自家庶子鬥。
但不管鬥與不鬥,終究是世家自己部的事兒。
這一條,配合著科舉製等法子,世家三代之,怕就再無今日景。
裴文宣想明白,緩過來,不由得道:「你怎麼想到這種法子的?」
「你以前常同我說,權勢之後,就是人心,」李蓉說著,見李曦喝完,輕拍著李曦的背,低聲道,「蘇容卿走時,和我說世家的最大弱點,在於嫡庶。他是再正統不過的世家子出,他所說,自然有他的道理。站在這些人的角度多想想,也就想明白了。」
「這話是我告訴你的,」裴文宣笑起來,「我自己竟沒想到。」
「你是個好人,又是嫡長子,」李蓉抬頭笑著看了他一眼,「想不明白這些也正常。我以前也想不明白別人,打從……」
李蓉頓了頓,裴文宣便明白過來。
上一世的生死是的坎,崩潰後又站起來,那就是的新生。
裴文宣抬手握住李蓉,低聲道:「我明白。」
李蓉低頭一笑:「打從和川兒吵那事兒之後,我便也就能多從別人角度想想了。你若覺得這事兒可行,那就這麼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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