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沉巍峨城牆之下，肅王府後宅，許不令換上了乾淨的袍，站在廊道裡安靜等待。

方纔落了水，男人家沒那麼多講究，無非換套裳的事兒，可婦人家顯然要麻煩許多。

陸夫人子了大半，髮髻打妝容也花了，裡裡外外都得換，天氣冷的緣故，還得洗個熱水澡避免著涼。

月奴跑回去取來了冬，一幫子丫鬟也跟了過來，是沐浴用的件都裝了好幾個托盤。支起的大鍋派上了用，重新燒了一大鍋熱水，丫鬟在西廂房裡進進出出，服侍陸夫人沐浴更、點妝梳頭。

禮儀始於正冠，世家大族的子對著裝外貌最是講究，一套折騰下來就個把時辰，冬天日頭短，天也逐漸黑了下來。月奴詢問一聲後，便帶著兩個丫鬟去了後宅的廚房，準備晚上的膳食。

以前隻要許不令在跟前，陸夫人哪怕是沐浴的時候，也會不停的唸叨說些心裡話，今天卻是落水之後，便沒有再發一言，連沐浴時都沒帶起多水花聲，輕手輕腳，安靜的有點詭異。

許不令自是不好跑到浴桶邊詢問，隻得老老實實的在廊道裡等著，時而抬起手挲幾下，意味莫名。

嘩啦—

水花聲自西廂響起。

許不令側目看去，燈火照映的窗紙上，子側影映在上麵，剛出浴桶，丫鬟用巾拭，峰巒絕秀時時現，紅櫻立與山巔，窗紙上的影子微了兩下，重力似乎都失去了作用。

許不令連忙轉開了目，暗暗唸叨了兩句『非禮勿視……』。

稍許，房門在『吱呀』聲中開啟。

陸夫人著綾羅長，肩上帶著暖披肩，剛剛出浴，臉頰尚帶著幾分水氣，潤如暖玉，便如那出水芙蓉般人。長發漉漉的尚未盤起，披散在背上，冬日微涼夜風掃過，一雙淡掃娥眉不微微蹙起。

許不令快步走到跟前，以高挑軀擋住夜風，輕笑道：

「陸姨，外麵天氣冷，當心著涼，進屋吧。」

「嗯~」

陸夫人表端莊寧靜，掃了許不令一眼，便了肩上的披肩，緩步走向燒著暖爐的房間。

經過『鐵鍋燉自己』的曲，陸夫人好像消了氣，眉宇間的幽怨不見了，如同往日一樣溫潤如水，行走間聲道：

「不令，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這次已經無法補救，好在隻是兩首詩詞，還不至於影響大局，日後要當心纔是……」

「陸姨放心，我……」

「我放個什麼心？」

陸夫人聽見這話就來氣，似怨似嗔的撇了許不令一眼：「你自己知道分寸就好，再來，等哪天連我都護不住你了，你跑到我麵前哭鼻子都沒用，咱們就一起在長安城老死得了。」

許不令訕訕一笑：「隻要陸姨在跟前，回不回肅州城都無所謂。」

樂不思肅。

陸夫人沒好氣的瞪了瞪眸子，表倒是暖了許多，不再教訓許不令。

兩人進暖和的房間，陸夫人在桌旁坐下，抬手挽起一束秀髮：「不令，把梳子給我取來。」

許不令從屋裡取來木製梳子，直接坐在了陸夫人的背後，抬手梳起了漉漉的長發。

「誒—……」

陸夫人一僵，子了幾分沒有，本想開口製止，隻是紅微啟，最後還是停下了，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

長發極為順，淡淡暗香撲鼻。

許不令認真梳著頭髮：「最近風聲太大，我就老實在國子監呆著，等風聲過去再出門……」

陸夫人淡淡『嗯』了一聲，想了想，聲音又帶上了幾分碎碎念：「在國子監有鬆姑娘陪著，我自是放心……」

怎麼又開始啦！

許不令一陣頭大，卻也不敢語氣過重，隻是搖頭輕笑：「我和鬆玉芙君子之，若是對有想法，也先帶過來讓陸姨參謀參謀，豈會瞞著陸姨……」

陸夫人半信半疑，目掃過桌案，又看向了上麵的兩個酒罈：「這酒不錯，在孫家鋪子買的？」

明知故問，包裹酒罈的綢是江南進貢的，隻有皇家能使用，怎麼可能是在孫家鋪子買的。

許不令自然沒有上當，老老實實的回答：「昨夜太後邀我進宮吃飯，太後臨行前送的。」

陸夫人『哦~』了一聲：「昨晚吃飯的時候，幾個人啦？」

許不令心思急轉，含笑道：「就太後和幾個宮，菜炒的一般，還沒陸姨做的好吃……」

陸夫人抿笑了下，抬手將一個酒罈拿過來聞了聞，聲音婉：

「送這麼好的酒，太後想來和你聊的很開心吧？」

許不令挽著頭髮，無奈搖頭：「太後問我會不會寫詩，有陸姨的代在前，我自是不會寫，隻吃飯不說話……」

陸夫人微微瞇眼：「當年太後進宮，一共就備了三壇好酒，一壇被蕭庭拿去糟蹋了。剩下的兩壇酒都給了你，你什麼都沒說的話，可真夠大方的。」

許不令微微蹙眉：「是嘛？我還真不知道這個，不過昨晚我確實什麼都沒說，臨走前太後非要給，我推不掉，便收下了。唉……說好了不會作詩，結果鬧出這事兒，這兩壇酒得找個時間還回去……」

「憑什麼？」

陸夫人聽見這話，頓時不樂意了：「當年我婚的時候，都沒見送這個，送都送了，一點魄力沒有，還當什麼長輩。」

許不令臉一僵：「我說了不會寫詩詞，這酒之有愧……」

「既然之有愧，昨晚為什麼要收下？」

「……」

許不令無言以對，酒蟲作祟，他確實不會寫詩詞才坦然收下，誰知道鬆玉芙轉手就把他賣了。

陸夫人見許不令說不出話來，淡淡哼了一聲：「太後又不會喝酒，藏著也是浪費。你收都收了，再還回去豈不是坐實了你騙，再者騙就騙了，還能把你怎麼滴……」

許不令臉一苦：「要是太後找上我……」

「你自己闖的禍，自己想辦法，反正酒不準還回去，實在沒辦法，躲著太後便是，又沒法派人抓你進宮……等兩年後你順利離京，就無可奈何了。」

「……兩年……」

「怎麼？你還想往宮裡跑，裡麵有什麼好玩的不？」

「沒有，一幫子深閨怨婦，跟母狼似的，進去就渾不自在……」

「怎麼能這般說太後的不是……和我聊聊就行了，可莫要對外人說……」

「……嗯。」

你來我往，閑話家常。

陸夫人的臉慢慢恢復了往日模樣，盤好頭髮後，在桌子旁坐下。

月奴和丫鬟端著各菜肴進屋放在桌上後，便出去關上了門窗，避免寒氣進屋裡。

許不令確實有點了，取了兩隻酒杯放在桌上，也沒心疼太後藏了十年的佳釀，直接開封給陸夫人斟滿了酒杯。

陸夫人平日不怎麼喝酒，不過今天發生的事兒太多，難免有些心緒不寧，加上這酒的來歷不凡，便也沒有拒絕。

酒清涼如泉，濃鬱酒香便如風韻人，沁人心脾。

陸夫人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斷玉燒口很，待腹後才能覺出那燒刀子般的烈勁兒，直四肢百骸。

「嗚—」

陸夫人咽的有些急了，袖子掩住，臉頰很快便染上了紅暈。娥眉蹙，呼吸了兩口，顯然嗆的有些難。

許不令肯定不敢取笑，忙夾了一筷子冬筍，送到陸夫人邊：「這酒烈，我都扛不住，吃口菜一。」

陸夫人雙眸水霧濛濛，看了看麵前的筷子，左右瞄了眼，四下無人後，才張口含住了冬筍，細嚼慢嚥。

許不令重新斟滿了酒杯，便自顧自的大口喝酒吃菜。

世家子弟從小被教導『食不言寢不語』，彼此在桌上杯拉家常是不可能的。

陸夫人吃相很斯文，目始終放在許不令上，偶爾也會夾兩筷子菜放到許不令碗裡。

夜漸深，一大桌子菜肴逐漸被許不令消滅乾淨。

陸夫人不勝酒力，又怕許不令一個人獨飲無趣，前後喝了好幾杯。

斷玉燒不是尋常低度米酒，後勁兒極大，等陸夫人察覺之時，已經暈暈乎乎扛不住了，不聲不響的便趴在了桌上，雙頰酡紅，呼吸平穩的睡著了。

許不令吃飽後放下碗筷，偏頭打量幾眼，抬手晃了晃陸夫人的肩膀：

「陸姨？……」

「……嗯……」

若有若無的輕喃，沒有醒來，隻是了上的披肩。

許不令搖頭笑了下，俯胳膊穿過陸夫人的彎，一首托著後背，微微用力，便將陸夫人橫抱了起來。擺撒下，繡鞋晃晃盪。

「嗚——」

陸夫人靠在許不令胳膊上，似醒非醒，半瞇著眸子瞄了一眼，見是許不令後，又閉上了，手兒抓著許不令了襟，又睡了過去。

玉在懷，許不令下意識掂量了下，都長在該長的地方看不出胖，這抱起來才能覺出有點份量。

許不令輕手輕腳的走到幔帳之前，把陸夫人平躺著放下，半蹲著握住綉著花瓣的宮鞋輕取了下來，又拉下了白布。

「嗯~」

陸夫人沒有蘇醒，不過細膩潔白的腳背明顯的弓了下，稍稍屈膝，似是想把腳回擺下。

許不令如法炮製，把另一隻繡鞋取了下來，整齊的放在地上。起把手到了襖的係帶旁，不過馬上就反應過來，手頓在了半空。

「……」

許不令眨了眨眼睛，低頭看著睡毫無戒備的陸姨，眼中明顯閃過一糾結。

稍微沉默片刻，門外便傳來了敲門聲：

「夫人？」

許不令心虛的收回手，在自己臉上輕拍了下：「失心瘋啊……」然後拉開被褥，把陸夫人蓋的嚴嚴實實，腋好被褥，快步走了出去……

夜深人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丫鬟收走了餐，屋裡徹底安靜下來。

幔帳之間，陸夫人幽幽醒了過來，翻了個，麵向裡側，借著若有若無的月，攤開了懷裡的一張宣紙，打量著上麵的字跡，看的十分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