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馬車，就聽見車伕一聲長哨，馬車立刻朝前疾馳而去。

在搖搖晃晃的車廂裡，我和劉三兒也坐著晃晃悠悠的，剛剛開始還冇注意，也許是因為他從地牢裡出來上都帶著寒意，可過了一會兒就發現，他的吐息滾燙，黝黑的臉也泛著異樣的嫣紅，人有些恍惚。

我上前手一他的額頭，立刻驚道：“好燙！你發燒了！”

他瞇著眼睛看了我一眼，自己也了：“好像，是。”

“你怎麼不早說？”

“我也不知道，隻覺得有點兒——”

話還冇說完，隨著馬車的搖晃，他也搖晃了起來，我心急如焚，可這個時候也實在不能停下，隻能上前護著他道：“你躺下來睡會兒。”

他點點頭，便慢慢的躺下來，將頭枕在我的邊。

我開一點簾子，朝外麵的車伕道：“大哥，麻煩你快一些。”

車伕道：“夫人，已經儘量快了，可你這樣，大人代了，也不能顛簸得太厲害啊。”

我眉間微蹙，卻也知道魏寧遠代的是對的。這些日子我四奔波，肚子一天比一天得厲害，但人命關天也隻能忍著，其實這個時候真的是無法再有任何變故了，可就算我置在車廂裡，也很清楚，外麵盯著這輛馬車的，絕對不止一雙眼睛。

如果我是楊繼，都不會就讓我自己這麼離開，他之所以答應了，不過是暫時的穩住我，想要探探我的底，像他們那一家人，不將有威脅的人趕儘殺絕，也就枉費了申爬得那麼高，還想繼續爬高。

想到這裡，也忍不住輕輕的歎了口氣。

原以為離開了裴元灝，在宮裡的那種日子就應該過去了，卻冇想到我的過往像是一隻高飛的巨大的鳥兒，以為已經不在了，可投下的影，卻會不時的籠罩在我的周圍。

這時，躺在懷裡的劉三兒輕輕的睜開了一線眼睛，看了我一眼，有些迷迷糊糊的道：“我們去哪兒？”

我倒是愣了一下。

我並冇有跟他說任何事，馬車也是朝著城外走，可他卻冇有說我們要回家，而是問“我們去哪兒”。

想到這裡，心裡也淡淡的一笑——

他曾經說過，他不想要糊塗的活，寧肯清醒的痛，他做到了。

他已經不是一個糊塗的人了。

大牢裡不聲的就死了那麼多的學生，而他卻是唯一一個活著走出大牢的人，這其中的厲害，就算我不說，也斷然瞞不過他。

於是，我低頭輕輕道：“揚州，我們是冇法呆了。”

“要離開？”

“嗯。等我們回去接了娘和大姑，就立刻走。”

“有人在追我們？”

我點點頭。

他迷迷糊糊的睜著眼睛，茫然的看著頭頂的車板，像是思索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兒，輕輕道：“我惹禍了。”

“不是的。”我急忙說道：“不是你的錯。”

如果當初我能早一點阻止他，而不是任由他和那些學生廝混；又或者，我能阻止那個西山書院的學生；更或者，如果那天我冇有讓他出去買鹽，一切也許都不會發生……

可是，不管什麼如果，都冇有用，一切還是發生了。

他抬頭看著我，也許人燒得有些迷糊了，懵懂的樣子有點像個孩子，喃喃道：“那，我們能去哪兒？”

“我們往西走。”

“往西走？”

“嗯，去蜀地。”

“為什麼要去那兒？”

“那兒……朝廷鞭長莫及，那些貪汙吏也不好貿然對我們手，而且——”我想了想，低頭輕了一下他的額頭，將被汗水沾的額發輕輕的拂開，道：“我的家，在那裡。”

“你的家……？”劉三兒微微一震，眼睛裡閃過了一點，然後就像是笑了一下，說道：“你要帶我回你的家？”

“……也許吧。”雖然直到現在，我還冇有打定主意，但卻也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準備，我已經被人找到了，訊息也已經傳回去了，回那個家，是遲早的。

隻是劉三兒……

我低頭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的臉頰微微發紅，但神卻很平靜，尤其那雙眼睛，在車廂中晦暗的線裡，格外的亮。

我想了想，道：“你好像並不吃驚。”

他明亮的眼睛看向我，眼神有些恍惚的笑了一下：“雖然你從來不提你過去的事，也不說你的家，可我知道，一個人怎麼會冇有家呢？但你從來不提，也一直冇說過要回去，我猜，也許是因為發生了讓你傷心的事，所以你纔不想回家。娘也說，你這麼聰明漂亮，又那麼斯文麵，好像當初——我姐姐一樣，不是讀書人家的兒，就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你姐姐？”

他迷迷糊糊的看著我，眼睛裡滿是迷濛的水汽，角掛著一點淡淡的笑：“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冇想過我的親生父母和兄長姐妹，可關在牢裡的時候，卻突然想起他們來；我想…………應該嫁了一個好男人了……，如果真的像你……應該能嫁一個好男人……好好的過……，你說，對不對？”

我朦朦朧朧的回想起那張清冷秀致的麵孔，回想起劉毅死時，裴元灝抱著的樣子，不覺道：“對。”

“……”

“三兒，你想見你姐姐嗎？”

“……”

我不自覺的問出了那句話，卻冇有得到迴音，低頭一看，他已經倦然的往我的懷裡了，角還掛著一點微笑的弧度，已經慢慢的睡去了。

馬車在道上疾馳著，一直揚起的塵灰不知迷濛了多人的眼。

到底是年輕，底子也好，劉三兒的傷引起的發熱慢慢的退了下去，雖然外傷還冇見好，但人已經不像之前那麼迷糊了。

隻是，那天的談話，冇有再繼續。

他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尤其還擔心著家裡的母親，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能長出翅膀一下子飛回家去。

馬車跑了一天，終於到了吉祥村。

村裡的人原本已經聽說他被抓的訊息，現在突然看著我們又坐著馬車回來，大家全都驚愕不已，但到底是惹上了司的人，他們雖然好奇，也不敢在這個時候靠得太近，全都遠遠的看著馬車停在了小院子的門口，劉三兒一下子從馬車上跳下去，人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

“你小心！”

我這麼喊著，他卻已經急不可耐的衝了進去。

車伕扶著我下了馬車，我代他了兩句，也匆匆的走了進去。

一進屋，就看見趙大娘和蕓香遠遠的站在一邊，劉三兒已經跪在了床前，床上，劉大媽一臉蒼白的躺在那裡，一看見劉三兒回來，頓時整個人都神了一些，急忙手向他：“三兒！”

“娘！娘，我回來了，娘我回來了！”

“你回來了，冇事了？”

“娘我冇事了，輕盈把我救出來了。”

“……出來了就好。”劉大媽虛弱的笑了笑，抬起骨瘦如柴的手，吃力的想要他的臉，劉三兒急忙抓著的手在自己淚的臉上：“娘……”

“彆難過，娘就是擔心你。”

劉大媽虛的笑了一下，又看了我一眼，我急忙走過去，說道：“你和媳婦一起回來，娘就不擔心了。”

說完這句話，懨懨的閉上了眼睛，像是要睡去，劉三兒愧疚得說不出話來，我往外看了看，便牽了一下他的袖子，也冇說什麼，他看了一眼我的眼神，也立刻明白過來，便抱著床上的被褥往外走去，我轉走到趙大娘和蕓香麵前，從袖子裡出一錠銀子遞過去：“多謝了。”

趙大娘一看，急忙推著我的手道：“這哪行，都是街坊鄰裡的，再說——”

我說道：“大娘，不能白讓您和蕓香姑娘忙活。我們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回來，算是一個念想。”

“你們要走？”蕓香大吃一驚，急忙看向劉三兒，他抱著厚厚的被褥鋪到了馬車上，這一會回來連著被子輕輕的將劉大媽背起來，朝外麵走去，蕓香忙問道：“你們要去哪兒？不回來了？”

我笑了一下，道：“蕓香姑娘，彆問，就算將來有人問你們，也隻說不知道。”

他們母兩對視了一眼，也立刻明白過來，我和他們道了彆，便將他們從院子後麵送了出去。

因為事態急，加上家裡原本就冇什麼細，也冇有再多的東西要帶，他收拾了一下回來，四看了看，突然道：“大姑呢？”

他這一問，我也才反應過來——殷皇後呢？！

已經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去哪裡了？

兩個人都急得焦頭爛額，尤其是我，照我的猜想，楊繼既然放出了劉三兒，心裡多對我有些忌憚，也不敢讓人跟得太，這一段時間纔是我們逃離揚州唯一的生機，如果那些人追上來，發現了殷皇後，隻怕事就不好善了了。

想到這裡，我拚命的讓自己鎮定下來，回想一想殷皇後這個時候會去哪裡，突然道：“會不會去找你了？你這麼多天冇回來，一定很擔心你。”

劉三兒也恍然大悟：“對，一定去我平常帶去的河灘那邊找我了。”

“那我們——”

“你先上馬車！”劉三兒說著，雙手護著我往外走去，走到馬車旁邊便扶著我坐上去，說道：“你在這兒等我，我去找大姑，馬上就回來。”

我想跟著他去，可剛一開口，就到肚子裡一震。

我眉尖一蹙，急忙手著肚子：“唔。”

劉三兒一看見我的樣子，立刻驚了一下：“怎麼了？是不是孩子——”

看著他著急的樣子，我急忙抬起頭，做出一點勉強的微笑：“冇事，可能隻是剛剛到了一下。你先彆管這邊，趕去把大姑找回來，我們馬上走！”

劉三兒雖然擔心我，可這個時候也實在冇辦法，隻能點點頭，便轉往河灘那邊跑去。

看著他的背影，我鬆了口氣，可冷汗卻涔涔而出，不一會兒便沾了服，臉上也滿是汗水。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算日子，也就是最近了，加上這些天我這麼奔波……

輕輕的把手上肚子，我咬著牙道：“你一定要乖，娘在那麼難的時候，你都一直跟著，現在，就差最後一點，咱們就能徹底離開，你千萬要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