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聽，急忙低下頭去，轉便跑。

屋子裡靠窗的人已經立刻跑到了窗前，探頭向外麵看，我頭也不回，急急忙忙的轉過後院的迴廊，卻慌不擇路的一下子撞進了前廳裡。

原本剛剛那個人的一聲大喊，已經將周圍的人給嚇了一跳，院中的人紛紛驚慌失措的站了起來，好幾個人後院的人也發現了我，跟著跑了進來，也嚇壞了樓裡的子們，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都四下跑開了。

就在這時，也不知是誰嚇得大喊了一聲：“老婆找上門了，快跑啊！”

這一聲可壞了事，頓時青樓裡所有的人全都了，一聲聲尖刺耳，那些人們全都嚷嚷著竄，而數不清的房間門猛地被推開，好多人連服都冇來得及穿好就往外跑，後麵也有人跟著大——

“喂，給錢啊，彆跑！”

“死鬼，你老婆上門就不要老孃了是吧，打你個冇出息的負心漢！”

“公子，你可要再來呀，奴家等著你！”

客人跑，姑娘們鬨，頓時整個銷香院了一團，那些護院已經來不及抓我，是護著現場的一片混都來不及，我趁機混在人群中，匆匆忙忙的往外跑去。

就在要出大門的時候，我在一片混的人中回過頭。

就在院子裡的最深，那個穿霧攏衫的書生靜靜的站在角落裡，雖然眼前一片混，他的臉上卻始終鎮定如初，冷靜的看著這一切，目如電一般朝我這邊看了過來。

我的心裡一慌，頓時腳步也了，被後麵的人一推，一下子踉蹌著跌倒下去，卻正好避過了那道目。

就在這時，一隻有力的手臂過來，一下子抱住了我。

我有些驚恐的睜大眼睛，抬頭一看，卻對上了劉三兒那雙漆黑的眼睛。

這一刻，他的臉上也有些吃驚的表，像是不敢相信我會出現在這裡，但卻冇有毫遲疑的一把將我抱進了懷裡，用力的推開了周圍的人。

撲到他懷裡的一瞬間，我整個人都是恍惚的。

有一種噩夢，是會竄到現實中來的，不管你走了多遠，將過去忘得多乾淨，他還是會從時間的灰燼裡掙出來，扼住你的咽。

有的時候，就算用了生命的代價逃避，卻發現，它始終在你後，如影隨形。

就在剛剛，我幾乎以為自己又要被那種噩夢吞噬的時候——他出現了。

我一下子揪住了他的服，用力的抱了他：“三兒！”

他抱著我，雙手雖然有力，但也有些抖，聲音也微微的發抖：“冇事，輕盈，有我在。”

說完，一隻手用力的抱著我，一隻手拚命的推開周圍的人，不讓任何人撞上我，一路跌跌撞撞的，終於還是混著人群走了出來。

銷香院的這一場鬨一直鬨到了傍晚，據說也鬨出了鎮上的許多笑話，青樓子和聞訊趕來的妻妾一起揪著男人當街廝打，甚至還有姑娘追著一直追到了府上要錢。

半個鎮子都了。

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和劉三兒，卻是異常的靜。

一路上，兩個人都冇有再說話，一直回到家裡，他抱著我輕輕的放到了床上，我還是低著頭，冇有說一個字。

劉三兒慢慢的坐在床沿，一直看著我，沉默了不知多久，他終於開口，有些低沉的道：“對不起。”

“……”

我抬起眼看著他。

他的臉上，還殘留著一驚魂未定，也像是在害怕著什麼，手過來抓住了我的手，我微微用力想要走，卻被他用力的抓得更：“對不起。”

“……”

“輕盈，我知道我不該騙你。”

“……”

“我也知道，去那種地方，你一定不會同意。”

“……”

“但我真的隻是去做工，那裡的工錢給得多。雖然過去，我也不願意去那種地方，可是——我真的很喜歡聽那些人說的東西。”

“……”

被他握住的指尖涼了，我開口的時候，那種冰冷的覺從心裡染了我的聲音：“為什麼？”

“……”

他沉默了下來，而我也冇有再問，隻是一直看著他。

過了很久，劉三兒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對我說道：“輕盈，從小我想識字，是因為不想自己當睜眼瞎；後來，你來了之後，我想學文，是為了讓自己配得上你。你懂得那麼多，和你在一起，我覺得自己真的——很冇用。”

他說著，臉上也出了一難堪的笑容。

我的嚨一下子啞了，說不出話來。

從來冇有想過，劉三兒的心裡會是這樣，畢竟天朝的讀書人不過萬分之一，不識字的比比皆是，不習文的就更多了，也並冇有多人會因此難過。就算我，讀萬卷書，見識了許多，懂得許多，也並不見得就讓自己快樂，甚至——比彆人的痛苦更多。

我從不知道，這些會讓他難堪。

“三兒，我——”

我下意識的想要說什麼，他卻輕輕的掩住了我的，說道：“可是後來，不一樣了。”

“……”我一怔，睜大眼睛看著他。

劉三兒認真的看著我，說道：“輕盈，你之前說得對，懂得越多，未必會更快樂，可我不是為了讓自己更快樂才學的。因為我發現，知道得多一點，人纔不會痛苦而不自知，錯誤而不自省，我不想糊裡糊塗的過一輩子。”

“……”

“哪怕過得不怎麼好，至也知道，為什麼自己不好。”

“……”

聽到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臉上不由自主的浮起了笑容。

但在這同時，眼淚也從心裡蔓延開來。

我終於知道，一直以來，明明生活得那麼平淡幸福，可我心裡始終有不安，那種不安是從哪裡來的了。

他……太像他的父兄了。

一樣的清醒，一樣的執著，哪怕置在泥沼中，也無損他們堅韌的靈魂。

也許，上半生經曆的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殤，給了我餘年最好的運氣，我撿到了一個寶，在絕逢生的時候，恰巧的遇上了一個對的，很好的人。

可這個人，卻決絕的走上了一條不知未來的路。

我，開心，也不甘心。

淚水幾乎已經要蔓延出我的眼睛，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比他更用力的握著，哽咽道：“劉三兒，是不是，就算我要你彆再去那裡，你也不會答應？”

“……”他的臉上微微僵了一下。

“你還是會去那裡，繼續聽那些人傳道嗎？”

“……”

“三兒……？”

我幾乎是帶著一乞求的看著他，劉三兒的臉上微微有些搐，那雙漆黑的眼睛裡，往常最清淨直接的眼神，這個時候竟也像是被什麼力量撕扯著，掙紮著。

過了很久，他的微微張了一下，聲音有些暗啞，道：“輕盈。”

“……”

“我想活得清醒一點。”

一聽到這句話，我心裡好像有什麼堤防在這一刻轟然崩塌，近乎無助的閉上了眼睛，滾燙的淚水立刻湧出了眼眶，沾了我的臉頰。

劉三兒頓時慌了，急忙蹲下，一邊喊著我的名字，一邊用糙的拇指拭我的淚，可淚水卻好像源源不斷的湧落，越越洶湧，到了最後近乎氾濫災，他也無助了，捧著我的臉，慌的喊著：“輕盈……輕盈你彆哭，輕盈你怎麼了……輕盈……？”

我說不出話來，隻是搖著頭，淚水卻始終未曾停止。

深夜。

萬籟俱靜。

我躺在床上，聽著這樣的寧靜，像天地萬都消失了，隻剩下了邊的這個人，和他淡淡的歎息。

他，也睡不著。

我輕輕的側過頭，看著地上的劉三兒，月寒如霜，照著他清亮的眼睛，即使在這樣的夜中，依舊熠熠生輝，甚至比過去，更加的明亮。

他，又有什麼錯呢？

我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好妻子，帶著不貞的名節嫁給他，讓他這樣憨厚率直的人也遭了不的白眼；婚後，未圓房，無所出，甚至連親熱一些也不可能，他卻毫冇有介意，反倒事事依順我，儘管日子並不富裕，卻是我這半生來最幸福的時。

他給我的，比我給他的，多太多了。

我又如何，在剝奪了他那麼多之後，還要強求呢？

“三兒……”

安靜的夜裡，我的聲音雖然低如蚊喃，卻像是一道驚雷，他一下子坐了起來，急忙趴到床邊：“輕盈！”

我還是側躺著，看著他那張在暗線下廓端正的臉，輕輕道：“你去吧，我不會阻止你。”

他的眼中一下子閃過了一道狂喜的：“輕盈——！”

“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什麼事？”

我輕輕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說道：“不管他們說什麼，做什麼，你隻做一個聞道者，不要和他們有任何的聯絡。”

“……”

“不管天下變什麼樣子，不管你懂得再多，三兒，我希你先是我的丈夫，然後纔是其他的人。可以嗎？”

我的話說得並不明白，而他也不傻，那些人所傳的並非“正道”，這意味著什麼，任何人心裡都是心知肚明的。

劉三兒急忙點頭道：“我答應你。”

隻是這四個字，我冇有再多說，也冇有讓他再多說，淡淡的笑了笑，握著他的手便慢慢的閉上眼睛。

卻是劉三兒，心中仍舊有些不安，趴在床邊著我的臉頰，過了很久，才輕輕道：“輕盈，你真的不再阻止我？”

我睜開眼，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笑了一下。

“我不想你將來，會更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