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在揚州開設的恩科，是曆年來朝廷第一次對南方學子敞開大門，一時間南三省的才子們趨之若鶩，一個個也是拳掌，畢竟“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名天下知”，讀書做學問，也要求一個功名纔是正途。

可是，隨之而來的，卻並不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盛況，而是連連場舞弊鬨出的軒然大波。

聽說州府見到各地的學生人數眾多，便頒佈了一道指令，凡是要參加考試的學生，都必須先向州府衙門買下本年恩科特製的監印文字，這個監印文字冇有任何作用，可各級員卻規定，隻有手持監印文字的學生纔有資格參加考試，而一份文字的價格就高達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銀子，已經是一戶中等人家近一年的開銷了。

學生都是寒窗苦讀，冇有多能出得起這筆錢，這樣一來就早早的被拒之門外，學生們不服氣，也鬨了好久，甚至有一次，數百名學生抬著財神像，敲鑼打鼓的到了孔子廟，諷刺揚州的員貪財枉法，辱冇斯文。

府的人自然也不讓他們這樣鬨下去，有幾次還出了兵，聽說打了人，也流了，檯麵上事雖然冇有鬨大，但學生們一個個怨聲載道，四攻擊府朝廷，南方的言論又一次尖銳了起來，的帶著一不安的氣息。

因為這樣，鎮上的那家青樓據說也熱鬨起來，有的學生不管有錢的冇錢的，紛紛借酒批判時政，甚至鬨出了幾回事，可青樓就是這樣的地方，越鬨越熱鬨，豔名遠播，雖然有錢去閒逛的人不多，但很多男人心裡還是一直嚮往著那裡。

一聽茍二說起，我的心裡有些不悅，但還是勉強笑道：“隻是離得近而已。”

茍二立刻說道：“離得近，那可就方便得多啊。”

我聽著這話不對，放下了手中的筆：“你這句話什麼意思？”

那茍二四下看了看，便笑嘻嘻的探頭低聲對我說道：“弟妹，彆說當哥哥的多話，你還是得看著你們家三兒，他在外麵做什麼，你都不知道。”

我一聽，眉心不由的微微一蹙。

他這句話的意思是——劉三兒在外麵……

還冇來得及細想，茍二突然朝著外麵大聲道：“喲，三兒回來啦？”

我抬起頭，就看見劉三兒從外麵走了回來，他一看到茍二趴在門上，也皺了下眉頭，急忙走過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說道：“茍二哥，有事嗎？”

“哦，冇事，冇事。過來瞧瞧，你們聊啊。”

說完，他笑嘻嘻的攏著袖子走了。

劉三兒皺了下眉頭看著他，還是很快走進來關好門，看見我坐在院子裡，便走了過來，可一走近我，立刻愣了一下，道：“輕盈，你怎麼了？臉好難看！”

我怔了一下，勉強笑道：“是嗎？可能今天太累了吧。”

“彆忙了，趕回屋休息。”

說完，他不由分說的搶過我手裡的筆放下，拉著我便進了屋子。

我跟在他後，看著他那悉的寬闊的肩背，還有他的手，一如既往的溫暖有力，指腹和掌心有老繭，將我的手握在掌心的時候，微微的用力，並不疼，卻讓人有一種可以完全依靠他，把自己給他的覺。

等我坐在床邊，他立刻倒了一杯熱茶塞到我手上，說道：“你看你，天氣都冷下來了，還穿這麼坐在外麵。我不回來你就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握著溫熱的茶杯，我抬頭看著他，黝黑的臉上帶著一些疲憊的神，他似乎也很累，眼睛下麵還有淡淡的影，可目卻是溫暖的。

手裡冇有暖起來，可心裡卻先暖起來了。

這個時候也覺得自己可笑，他是我的丈夫，這個世上我最親近的人，我怎麼會為了不相乾的外人的一兩句話，就懷疑他呢？

我低頭喝了一口茶，溫熱的茶水從嚨裡，一路暖到了心裡。

我笑道：“知道了。”

“暖一點冇有？”他抓著我的手了，覺到指尖出了暖意，這才放下心來。

他陪著我坐了一會兒，便要進屋去看大媽和殷皇後，起的時候將懷裡的布袋子遞給了我。自從他出去做工，隔一段時間回來，都會給我一小包銀子，是他攢下來的。

我接過布袋，一抬頭看見他上有些臟，便笑道：“把服下來吧，我給你洗洗。”

他點點頭，下外給我，便進了裡屋。

大媽和殷皇後看到他，自然是高興，又責備他許久不回來，裡屋一片鬧鬨哄的，我聽著也笑，喝完了熱茶，便拿著服出去打水，準備給他洗。

可是剛剛拿起服來，一淡淡的香味鑽進了鼻子。

我一下子皺了眉頭。

來到這個小漁村，我已經完全洗儘鉛華，記憶中那些奢華的裝扮，靡麗人的香氣，早已經遠去，但這味道——

我低頭看了看手裡那件洗得已經發白的藍布裳，心裡驀地騰起了一陣不安，連原本暖和起來的手指都在這一刻涼了下來，慢慢的拿起服，湊到鼻尖。

頓時，全的都涼了下來。

這是一——脂香。

第二天早上，劉三兒睡得很晚了才起。

他平時總是早睡早起，不管地裡乾活再累，也是神飽滿的，可今天卻顯得很累，人也很疲倦，一直到早飯都擺上了桌，劉大媽看不過去他了，他才眼睛起了，哈欠連天的收拾。

劉大媽歎道：“太累就彆去了，看你這樣子。”

“那怎麼行？我是接了活兒的，而且那邊的工錢多，比做彆的工好多了。”

“可你看你，三天兩頭都不回來，家裡隻有輕盈一個人忙來忙去，又到了這個月份。”

劉三兒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正往桌上擺碗筷，臉上冇什麼表，他以為我是生氣了，冇接話。等到吃完了飯，兩個人一起收拾的時候，他才小聲的說：“輕盈，我——”

不等他的話說完，我微笑著轉頭看著他：“做工累的話，就彆做了。”

“啊？”

“家裡，也不缺那兩個錢。”

“……”

“你還是回來吧，好不好？”

我聲說著，也的看著他，劉三兒卻冇有看我，而是低著頭，那雙漆黑的眼睛裡好像在掙紮著什麼。

過去，隻要我這樣一開口，不管什麼事，他都會很快答應。

可這一次，他想了很久，終於還是抬起頭來笑了笑，那笑容顯得有些乾：“我還是想繼續乾。那個活不容易找到的。”

我一聽，心裡頓時沉了下去。

他看著我的樣子，臉上也著些猶豫不定的表，像是在掙紮一樣，過了好一會兒的，終究還是冇再說什麼，跟劉大媽他們道了一聲，便轉出門了。

我慢慢的走到門口，看著他的背影，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前麵的小路上，我默默的轉過，拿起昨夜為他洗好的服，還潤潤的，便用一張藍花布打包袱，劉大媽看見了便問我：“輕盈，你這是——”

我笑道：“剛剛忘了把服給他，這兩天天氣冷，他冇換的了，我還得趕著給他送過去。”

“哦，那你路上小心。”

“知道了。娘，飯菜我都熱在廚房裡，中午你們拿出來吃就是了。”

“啊？好的。”

劉大媽似乎有些疑，怎麼一大早我就把午飯已經準備好了，我也冇有多說什麼，打好了包袱轉便出了門。

也許是因為心裡有事，我走得有些急，走到後來氣不勻，好幾次都要停下來扶著路邊的樹休息，但幸好劉三兒的腳程也並不快，趕著也能遠遠的看到他的背影，就這麼一路走到了鎮上。

雖然不是初一十五，但鎮上還是熱鬨非凡，做小買賣的，見麵打招呼的，在眼前織一片繁華的風景，溫暖的晨曦下，整個小鎮都氤氳著淡淡的薄霧，好像過去聽過的故事裡，未知的海市蜃樓一樣。

我站在牌樓下，看著劉三兒慢慢的走進了那片迷霧裡。

這座小鎮比起揚州、京城，也許隻能算幾條街，但在這樣的山村裡已經是非常熱鬨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也顯得十分擁熱鬨，可就算眼前人山人海，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劉三兒。

他正站在一座閣樓前，抬眼著裡麵。

我站得遠遠的，也著他。

不一會兒，從裡麵走出來一個穿紅著綠的子，笑嘻嘻的對他說了兩句，他年輕黝黑的臉上浮起了一點尷尬的神，訕訕的笑了笑，還左右看了兩眼，然後埋著頭走了進去。

這一刻，我全的都凍了冰。

那座閣樓，大門上掛著一塊巨大的牌匾，上麵的三個字金燦燦，過眼前的迷霧，好像針一樣紮進我的眼睛裡——銷香院。

他真的，真的，進這種地方！

為什麼？

這一刻，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耳邊熙熙攘攘的喧鬨聲霎時間全都消失了，好像整個天地都變得一片死寂，隻有眼前那三個刺眼的字，在紮著我的眼，紮著我的心。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連劉三兒，也——

難道，就因為我懷六甲，冇有辦法和他圓房？所以，他要到這種地方去？

我和他的結合，剛開始的確冇有太深的，甚至連對他的瞭解，也隻是憑著心的知，可我相信他是值得托付終的人，而婚後，我們也是舉案齊眉，夫唱婦隨，我從來冇有這樣的幸福，也從來不敢相信我能獲得這樣圓滿的婚姻。

可是為什麼，現在連他都——

我傻傻的站在大街上，不知過了多久，人好像被走了三魂七魄一樣，木然的轉過，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就這樣慢慢的要走。

剛一轉，卻被一個路人走過，撞了一下肩膀。

我整個人都踉蹌了一下。

就這一下，腦子裡猛地一震，我回過頭，看著那三個刺眼的字，刺得我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也刺得我湧起了最後一點力氣，咬了咬牙。

一轉，我朝著那青樓的後牆走去。

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進去看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