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這樣想，但這種想法陳四六是死活不敢說出來的。

“哈哈，既是賢婿大發善心，當然沒問題，我這就下人去安排。”陳四六違心的大笑。

蕭凡極了，表誠摯的道：“岳父大人，小婿今日才發現，原來您是個好人……”

陳四六的笑聲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嘎然而止，腫的老臉漲得通紅，習慣的捂住了口……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前堂後的山水屏風倩影一閃，陳鶯兒那張滿是哀怨的俏臉出現在蕭凡眼前。

名義上的未婚夫竟帶著一個麗的小姑娘進了陳家的門，這麼大的事怎會不知道？又怎能不親自來看看？

眸癡癡的停留在蕭凡俊臉上許久，的目幽怨中帶著恨意，又如春雨般纏綿。

就是這張俊臉，讓終夜哭溼了香枕，讓怨恨得咬碎了銀牙，更讓在夢中幾番掙扎喊哀求，卻始終抓不住他那顆漸行漸遠的心。在這個以夫爲天的時代，留不住丈夫的人，是恥辱的人。

父母之言定下的親事都靠不住了，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相信的？陳鶯兒恨他的同時，也恨了自己。同住一片屋檐下四年，爲何自己沒有早日發現他的珍貴？爲何要等到現在他芒四之時，才猛然察覺這塊瑰寶的耀眼之？爲何自己的父親這些年對他那般勢利？

東風惡，歡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哀怨的目緩緩下移，落到他和小孩牽著的手上，陳鶯兒哀怨的眼神頓時消逝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深的嫉妒。

他應該牽著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這個乾瘦小的小姑娘！對一個人來說，男人當著自己的面牽著另一個姑娘，——哪怕只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那也是對最嚴重的挑釁！畢竟，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啊！

前堂，四人分四個角，相對而立，誰也沒說話，但陳鶯兒腔中的一怨氣沖天而起，將整個前堂充斥得滿是冷之意。

前堂外，好奇而圍觀過來的陳府下人們越來越多，衆人圍得遠遠的，但都或羨或嫉的看著蕭凡。陳四六一臉無奈之，看看蕭凡，又看看兒，然後急得跺腳，又重重嘆氣。

小乞彷彿什麼也沒察覺到似的，猶自牽著蕭凡的手，好奇的四下張。蕭凡卻彷彿沒看到陳鶯兒，只是扭過頭，對小乞暖暖的笑，笑容滿是安。

沉默，像一柄殺人的鈍刀，反覆切割著怨尤的心，不但難，而且難捱。

良久，陳鶯兒開口，語氣如同寒天裡的冰珠，又如地獄般森，令人慄。久積的矛盾，像一顆微小的火星濺到了火藥桶上，終於發了。

“蕭凡！你……好！你縱是拒婚，又何必用如此手段來辱我？你把我陳鶯兒當了什麼？你把我陳家當了什麼？”陳鶯兒盯著蕭凡，軀微微抖。

蕭凡愕然道：“陳姑娘何出此言？我怎麼辱你了？”

用力的指著小乞，陳鶯兒晶瑩的淚珠兒緩緩滴落，但目中的怨憤之愈盛。

“你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公然帶著這個子進我陳家的門，這不是辱是什麼？蕭凡，你縱不願與陳家結親，也不必如此過分的陳家的耳吧？好好歹歹，陳家對你也有幾年養育之恩，你便是如此報答陳家的恩麼？”

蕭凡聞言一楞，然後苦笑道：“陳姑娘，你誤會了，陳家待我不薄，我怎麼可能辱你們？實在是因爲……”

話未說完，陳鶯兒便暴的打斷了，滿面淚痕的尖聲怒吼：“蕭凡，我今日算是看清你了，你是忘恩負義的小人，一朝得志便猖狂！你是恩將仇報的惡人，棲上高枝便不顧往日分！蕭凡！蕭凡！你這負心絕的混蛋，終有一日你會有報應的！”

蕭凡仍舊耐心的解釋：“陳姑娘，你能不能冷靜一下，聽我解釋？”

陳鶯兒狀若瘋狂，歇斯底里尖聲道：“你不必解釋！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蕭凡，嫌我年老貌醜你儘可直說，犯不著領一個十一二歲的娃來炫耀！十載春啼變鶯舌，三嫌老醜換蛾眉，你蕭凡今日已辱我陳鶯兒，何不效法白樂天，拿我去換新蛾眉？如此亦可全你蕭公子風流名，千古流芳！”

陳鶯兒緒越來越激，話也越說越難聽，蕭凡終於失去了耐，他俊臉沉，語氣冰冷道：“陳姑娘，你過分了！”

陳四六見狀心知不妙，急忙站出來打圓場：“賢婿莫氣，事可以解釋的，這樣吧，賢婿啊，你若不嫌我陳家鄙，不如今日便定個黃道吉日，與鶯兒親，如此既消了鶯兒的誤會，也了了我與你父多年前約定的心願，更平添了一樁喜事，如何？你們這樁親事定了十幾年，按說也早該完婚了……”

轉頭看了一眼怯怯又帶著幾分戒意的小乞，陳四六小心翼翼的瞟了瞟兒的臉，又道：“賢婿啊，世間的可憐人太多，我們無法一一顧及，這樣吧，你跟鶯兒親，我給這個小姑娘十兩銀子，請自謀生路，十兩銀子可是不，足夠對得起你這番善心了，今日之事，就此過去，如何？”

嚶嚶悲泣的陳鶯兒哭聲一頓，立馬斂聲屏氣，想親耳聽到蕭凡的答案。

小乞聞言眼神一黯，知道，還是給蕭凡帶來了麻煩，小手微微一掙，便掙開蕭凡的手，眸中泛起淡淡的淚，但卻抿著脣，堅強的不讓眼淚掉下。

誰知怎麼掙也掙不開蕭凡的手，於是擡頭向他，蕭凡正一臉溫和的朝笑，笑容比更溫暖，比磐石更堅定。

小乞怔了怔，也回他一個微笑，現在已知道，蕭凡不會拋下，這就夠了。

擡起頭，蕭凡坦然迎向陳四六和陳鶯兒期盼的眼神，微微笑道：“陳世伯不必費心了，這個小姑娘從今以後便是我的責任，何有我，何便有！”

輕輕的話語，卻如同重鼓一般，狠狠敲擊在陳家父心頭。

陳四六閉，滿面無奈。

陳鶯兒軀一陣搖晃，俏臉漸漸變得慘白，絕的緒蔓延全，到某種刻骨銘心的東西，正在悄悄離的，掏空的靈魂，整個人似乎變了一副空的軀殼。

努力撐著即將倒下的軀，陳鶯兒死死維持著最後一尊嚴：“爹爹不必再說什麼親的話了，我陳鶯兒……不配嫁給這位前程遠大的蕭公子，我陳家留不住蕭公子，也留不起蕭公子，蕭凡，鵬程似錦，富貴榮華，世間一切尊榮華貴在等著你去追逐，莫要在陳家浪費了，請便吧！”

話音甫落，陳鶯兒已泣不聲。

聽到陳鶯兒這句話，蕭凡淡淡的笑了，此刻他心中萬分寧靜，靈臺一片空明，這種覺就如同卸去了積心頭多年的一副重擔，輕鬆得只想倒頭好好睡一覺，消弭這許久以來心頭抑的沉重。

鬆開小乞牽著的手，蕭凡鄭重的整了整衫，然後朝陳四六長長一揖到地，道：“多謝陳世伯四年來食養育之恩，蕭凡真心謝過。陳家守業不易，我爲陳家解過一次危厄，盤活了醉仙樓，知縣和縣丞之爭時爲陳家爭取了利益，蕭凡不敢邀功，僅以此三件事，聊報陳家予我之恩，陳世伯，我蕭凡來得乾淨，走也走得乾淨，恩怨就此扯平了吧。蕭陳兩家婚事就此作罷，日後男婚嫁，各不相干，蕭凡別過，世伯保重！”

一番話鏗鏘得力，擲地有聲，前堂外衆人被他不凡的氣度深深震撼，半晌無人出聲。

蕭凡向陳家父出最後一抹微笑，然後牽起小乞的手，轉便向陳府大門外走去，步伐堅定，神態從容。

陳鶯兒淚如雨下，死死咬住下脣，一豔紅奪目的鮮順著角流下，雙目中哀怨絕飛快閃替，泉涌般的淚水模糊了眸，肝腸寸斷的盯著蕭凡漸漸遠去的背影，目最後又化作極度的怨毒嫉恨。

死死攥了拳頭，尖利的指甲劃破掌心，仍不能稍解心頭痛楚於萬一，失去他了麼？以後便永遠失去他了麼？“男婚嫁，各不相干”，絕的話音猶在耳邊迴盪，如一尖刺，一下又一下，捅著那顆流的心。

蕭凡的影消失在大門的前一刻，陳鶯兒流著淚，朝著他的背影忽然嘶聲尖：“蕭凡，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

大門線一閃，已不見了蕭凡的影，遠遠的，豪邁的笑聲飄而來：“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嵩人……”

桎梏盡去，天高海闊，大明的錦繡畫卷，今日起便在蕭凡眼前徐徐展開！

人已遠，聲已遠，陳府前堂外，衆人仍舊呆呆站立，良久無言。

沉默許久，陳四六迷茫問道：“他最後說了句什麼話？”

陳鶯兒目仍怨毒的盯著大門，但語氣卻平靜得可怕：“唐朝天寶元年，玄宗下詔，召詩仙李白京，李白意氣風發，遂作此詩，以暢生平之志。”

陳四六恍然點頭，神間卻悵然若失，隨即又浮上深深的愁，蕭凡走了，陳家怎麼辦？

前堂山水屏風後，抱琴弱的軀怯怯探出頭來，依的著大門，眸中亦滿是傷痛的淚珠兒。

陳鶯兒咬了咬牙，狠狠一抹淚水，俏臉浮上剛強之，面朝陳府下人，悽然厲聲道：“你們都看見了，今日是蕭凡負我，非我負他！我今日此大辱，心中之痛，猶如千刀萬剮，此生絕不敢忘！我陳鶯兒對天發誓，今生必雪此辱，以消我心頭之恨！”

怨毒的聲音，如同九幽地府傳出的詛咒，在雀無聲的前堂，悠悠迴盪。

分割

第一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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