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時節的江浦縣,近午時分,北城門外來了一羣衫襤褸的乞丐。
乞丐這個名詞,現世最爲古老,人類社會自從分出了階級後,乞丐便應運而生。
這個職業是窮人最無奈的選擇,四流離,無依無靠,人可欺,狗可欺,三餐無繼,不蔽,辛酸艱難唯有自知。
這羣乞丐有男有,有老有,他們每人手中握著一半人高的竹棒,端著一隻殘缺的破碗甚至是瓦片,上穿著如同爛布條一般的破爛單,在這天寒地凍的隆冬時節,乞丐們被凍得瑟瑟發抖,一路蹣跚行來,到了城門口,這羣乞丐顯然猶豫了一番,進城門,怕進城門。
他們是一羣被苦難折磨得自卑自賤的人,他們已習慣了別人的鄙夷目,習慣了別人的責打驅趕和嘲罵,爲了生存,他們拋去了所有不必要的自尊,只爲換來一餐半飽殘羹。
一個軀弱小的孩,艱難的走在乞丐人羣中。
與所有乞丐一樣,神麻木空,彷彿行走般,高一腳低一腳的隨著人羣往前走著。
大約十一二歲的年齡,穿著一看不出的破爛單,下穿一條土布鬆,頭太過短小,顯得很不合,出半截兒如枯柴般瘦的小,赤著雙腳,在這寒冷的冬天,小腳已生了好幾目驚心的凍瘡,的頭髮髒且枯黃,髮遮住了的臉龐,只依稀看出的臉瘦削小,四肢似乎因營養不良而顯得愈發纖細孱弱。
小孩混在乞丐羣中,與別的乞丐沒什麼不同,普通得幾乎令人發現不了的存在。
可與別的乞丐又有著很大的不同。
不同之在於那雙遮在髮後面的眼睛。
那是雙認真的眼睛,靈而富含生機,它們在不斷的四下巡梭觀察,很認真的尋找著跟生存有關的一切東西。
那是雙不屈的眼睛,執拗而充滿叛逆,縱然絕境,亦要與命運抗爭,抓住任何一個生存下去的機會。
那更是雙兇狠的眼睛,瘋狂而充滿暴戾,像一頭極了的小母狼,爲了一片小小的食,可以不顧的衝上去撕咬一切競爭者。
很難想象,一個十一二歲小孩的眼睛裡,會流出如此複雜各異的眼神。
乞丐們在城門口短暫的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決定進城了。生存問題面前,一切自尊和畏懼都顯得那麼的渺小。
小孩混在人羣中,一步一挪的也跟著進了城,神顯得有些疲憊,髒兮兮的小臉龐流出對生存的厭惡和,兩種截然相反的矛盾緒在未年的臉龐上互相替浮現。
乞丐們蹣跚著走進了江浦縣的城門,城門口的守卒嫌惡的掃了他們一眼,然後便很快移開了目,向別。
大明開國近三十年,或天災,或人禍,像這樣無田無居的乞丐實在太多了,多得幾乎引不起守卒們的任何興趣,連盤查都懶得盤查了。
洪武皇帝將天下子民劃爲軍民竈匠等諸多戶種,每戶皆有戶籍造冊於衙門,管束嚴厲。可是這種四行乞的乞丐,任何一個朝代都是無法避免的。
衆乞丐了城便很有默契的分開了,各自想法子找食,這是乞丐羣不文的規矩,分散纔有更大的機率得到百姓的施捨。
小孩拄著一短小的竹棒,沉默無言的獨自往南城走去。
走了一小會兒,便找了個巷角牆坐了下去,爲了節省所餘不多的力,無謂的走是絕對要避免的,於是就那樣坐在牆底下,一不如同泥鑄木雕。
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小孩忽然生生打了個冷戰,雙手不自覺的了已經被凍得麻木的手臂,一雙靈的眼睛向灰濛濛的天空,目中出深深的怨恨之。
惡劣的天氣,向來便是食無著的乞丐們的天敵,天道何其不公,予世間權貴富紳錦玉食,而窮人卻挨凍!
寒風吹進小巷,小孩似是越來越不了這徹骨的寒冷,坐了一會兒便無奈的站起,用僅剩的幾分力,支撐著小虛弱的軀,慢吞吞的繼續往前走去,無視大街上的人們對投來的異樣眼,小臉繃著,一手拄著竹,另一隻手不甘不願的前,一邊走一邊向行人乞討食,可卻不像別的乞丐那般巧言諂,只是咬著下脣,不言不語,小小的頭顱微微上仰,哪怕到了如此絕境,仍倔強的保留著那份小小的自尊,唯一屈服的,是那隻微微前乞食的小手。
這樣高傲的行乞自然是毫無收穫的。
一直到了正午時分,這個倔強的小孩仍然顆粒無收。依舊仰著小小的頭顱,神流出一不向現實屈服的執拗神,沿著青石大街蹣跚行了一段,不遠,一座氣派雅緻的酒樓出現在眼前,樓高三層,金字招牌耀眼奪目,上書三個大字:“醉仙樓”。
小孩原本黯淡無的眼睛忽然亮了,眼神中出一種興的芒。
醉仙樓。
蕭凡懶懶的倚在櫃檯裡,耷拉著眼皮,有一句沒一句的跟太虛聊著天。
今日醉仙樓裡的客人不多,天氣太冷,冷得人們躲在家裡不願出門,於是醉仙樓自然便較平常冷清了些。
太虛到很欣,今日有兇兆的人不多,他也樂得清閒,反正蕭凡每日好吃好喝的養著他,對於一位百歲老壽星來說,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嗎?
“蕭老弟啊,貧道聽說你拒絕了陳四六的提親?有這事嗎?”太虛蒼老的臉上出壞壞的笑,很有些爲老不尊的味道。
蕭凡楞了一下,然後苦笑道:“難怪道教中人以八卦爲圖騰,原來是有原因的,一百三十歲了還如此八卦……”
太虛笑得滿臉褶子:“蕭老弟,你的選擇是明智的,哈哈!貧道早就說過,戶商籍是自甘墮落,蕭老弟前途無量,怎能做一個商人家的上門婿?你若真了商人出,以後想當都當不了……”
蕭凡正道:“道長你誤會了,我之所以拒親,不是因爲陳家的份地位,而是……我與陳家小姐確實產生不了,如果我真喜歡陳家小姐,別說是一戶商人家,就算是個乞丐,我也娶定了……”
“你拒絕陳四六提親,是因爲與陳家小姐沒?”太虛一臉迷茫。
蕭凡點頭。
太虛嘿嘿一笑,道:“好吧,不管是因爲什麼,反正你拒絕他就對了,拒絕陳四六,就是爲你將來飛黃騰達掃清障礙啊……”
蕭凡嘆氣道:“道長,咱倆一直投緣的,拜託你不要讓我產生一種與你話不投機的覺好不好?你是出家人啊,怎麼比那些世俗之人更勢利?”
太虛笑了,笑得很高深:“何謂世俗?何謂勢利?道法崇尚自然,世間萬強求不來,醉心富貴便是著了相,但你強自菲薄,非要做個商戶婿,何嘗不也是著相呢?蕭老弟啊,貧道看你命格,乃是極富極貴之相,你可要順應命理,莫行逆天之舉啊……”
蕭凡一本正經指了指大堂的桌子道:“道長,那裡有很多人還沒到咱們醉仙樓的免費算卦忽悠活,你快去把他們忽悠死,咱們這麼了,你就不用再來忽悠我了……”
太虛氣得跺腳:“貧道何時騙過你?貧道跟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蕭凡斜睨著他,哼道:“我剛認識你時,你便嚇唬我,說我有兇兆……”
太虛冷冷道:“那次你被我騙了一頓飯,花了五十文錢,吃完飯我還暗地裡罵你是傻子冤大頭,你花錢不討好,命中註定破財犯小人,不是兇兆是什麼?”
蕭凡兩眼直髮楞:“不說不知道,道長你原來是這種人,我果然是命中犯小人……”
“咳咳,貧道只是舉個例子……”
“那後來你又騙我說你會功夫……”
太虛怒了:“貧道真的會功夫!這話我說過多遍了,你怎麼老是不信呢?”
蕭凡嗤道:“你無非跑得比我快一點而已,這也功夫?”
太虛抓狂了,他用力扯了扯自己的頭髮,蒼老的面孔氣得微微扭曲,漲紅著老臉跺腳道:“臭小子,你不信道爺會功夫是吧?道爺這就給你展示展示!”
說著太虛原地一頓腳,嗖的一聲,便消失在蕭凡眼前。
蕭凡眼睛瞪得溜圓,四下張一番,卻見醉仙樓大堂上方,高達兩丈的房樑上,太虛正一臉得意的捋著鬍鬚,朝他出高深莫測,莊周化蝶般的夢幻笑容。
“譁!”
大堂吃飯的食客們頓時驚呆了,短暫的沉默以後,衆食客紛紛鼓掌,掌聲熱烈,衆人臉上皆是一副崇敬之。
太虛哈哈一笑,袍袖一展,像只飛翔的大鳥一般,以無比瀟灑飄逸的姿勢,慢慢飛回櫃檯前。
食客們掌聲依舊連綿不絕,看來這個時代的武林高手貌似在民間有很高的威。
飛回蕭凡眼前的太虛在食客們的掌聲中愈發得意,他捋著鬍鬚,高仰著腦袋,從鼻孔裡哼了一聲,道:“現在你相信我沒騙你了吧?我這手輕功如何?”
蕭凡兩眼楞楞的瞧著他,不言不語,如同癡呆。
此刻他心中震撼無比,輕功,這是真正的輕功啊!原來前世的武俠小說裡沒寫,這世上果然有功夫這種神奇的技藝存在,兩丈高的房樑,嗖的一下說上就上,完全無視萬有引力,只要高興,想怎麼飛就怎麼飛……
這老頭兒太神奇了!他還是人嗎?
蕭凡傻了似的瞪著太虛,張得老大,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太虛真是個老實人,以前跟他說過的話都沒騙他,是自己太不相信他了,實在是對不起三清道君……
“喂!喂喂!你傻啦?”太虛沒得到意想中的讚揚,很不高興的推了蕭凡一把。
蕭凡立馬回過神,兩眼頓時冒出兩顆不停跳的紅心,眼神狂熱的盯著太虛,結結道:“你……你真會功夫?輕功?”
太虛傲然點頭:“你說呢?你剛纔不是都看見了嗎?”
蕭凡嗖的一下,飛快竄出櫃檯,然後手在太虛上來去,得太虛頭皮發麻。
“你幹什麼?”
“我看看你有沒有吊鋼……你知道的,這年頭騙子太多……”
太虛氣道:“貧道從沒騙過你!你怎麼還不信我呢?”
蕭凡了一會兒便停了手,然後一臉崇敬道:“信,我信了!”
“那你說,你願不願意跟貧道學功夫?貧道可以教你輕功哦……”
蕭凡想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指了指房樑,道:“道長,我剛纔沒看太清楚,你能不能用慢作再飛一次?”
太虛欣然笑道:“這有何難,飛一百次也不打。”
話音剛落,嗖的一聲,太虛又飛上了房樑,然後袍袖一揮,再次飛了下來。
“再……再飛一次如何?”蕭凡激得兩眼冒星星。
嗖!又飛上去了。
“太犀利了!”蕭凡仰頭著房樑上的太虛,發自心底的讚歎。
隨即蕭凡順手取過櫃檯上一隻茶杯,道:“道長,試試高難度的,看暗!”
茶杯疾若流星,向太虛激而去。
太虛得意之頓時一窒,轉而化作滿面驚恐:“啊——不要!”
“啪!”
茶杯不偏不倚的砸中了房樑上的太虛,太虛哎呀一聲慘,像只被鳥槍打中的鴨子,在半空中使勁撲扇了幾下,然後便像塊秤砣似的,直線墜落了。
“砰!”
太虛老臉朝下,狠狠摔落在地面上,揚起一陣哀怨婉約的塵土,姿勢銷魂得如同車禍現場。
蕭凡楞了一下,接著放聲悲呼:“道長!你怎麼了?沒事吧?”
大堂衆食客也呆楞了一下,然後紛紛結帳走人,作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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