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應天,禮部右侍郎黃觀府上。
“砰!”
一聲巨響打破前堂的寧靜,下人們嚇得一,紛紛垂頭斂目,不敢稍。
黃觀是大明朝第一位連中三元的才子,洪武二十四年,他以狀元之才翰林院,被任爲翰林修撰,深帝寵,直到今年,洪武皇帝惜其才,被升遷至正二品禮部右侍郎,常隨聖駕,是年他才三十多歲,乃朝堂中極爲罕見的壯權臣,風無限,正可謂春風得意之時。
現在的黃觀很生氣,狠拍了一記桌子後,仍覺得不解氣,猶自在前堂來回走。
“這個燕王實在太跋扈了!遠在幽燕之地領軍戍邊,卻把手進了京師應天府,麾下百戶將領由武將轉文,本已是荒謬,如今還膽大包天,奪了知縣的權,燕王此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一旁的江浦知縣黃睿德聞言面帶訕,慚愧得滿臉通紅。
黃觀看了黃睿德一眼,張了張,見他表尷尬,終於長嘆一聲,不忍再說一句重話。
“睿德兄啊,你乃一縣之令長,怎會被一個下屬縣丞給架空了?你代天子牧守一方,卻鬧得這麼個結果,生生被下屬篡了權,實在是有負皇上,有負朝廷啊……”
黃睿德得臉越來越紅,垂頭黯然嘆道:“尚賓(黃觀字)兄,下只是個小小的七品知縣,得罪了曹毅便是得罪了燕王,燕王勢大,我又怎生得罪得起?”
黃觀忍不住又高聲喝道:“燕王雖貴爲王胄,卻不過是個戍邊的王爺而已,你怕什麼?皇上早已定下太孫爲皇位承繼,燕王將來頂多也只是個皇叔,這天下還不到他做主!”
黃睿德苦著臉道:“天下誰做主下不知,下只知道,燕王要將我這個小小的七品知縣置於死地,卻是易如反掌……”
黃觀聞言斜眼看著他,目中滿是失鄙夷。
黃睿德了乾枯的脣,聲道:“尚賓兄,當年你是金榜提名的狀元公,下亦是同榜進士,你我有同年之誼,這次下危難,還尚賓兄義援手……”
黃觀怒哼道:“區區一個八品縣丞,行事如此張揚跋扈,完全不顧場規矩,若任由此人在江浦一手遮天,整個天下豈不是套了麼?哼!本不信他能反了天去,過得幾日,我將親臨江浦,倒要看看這位縣丞大人的威,能否得住我這禮部侍郎!”
黃睿德聞言大喜過,忙不迭的拱手道謝。
黃觀長嘆一口氣道:“燕王……唉!燕王!我朝立國不足三十年,便已生出諸多搖國本之患,其中最大的患,莫過於藩王,皇上將諸皇子分封各地,代替邊將戍邊,藩王掌一地之軍政大權,權柄過甚,其中尤以燕王,寧王二人擁兵甚衆,實乃國之禍因,皇上此舉實在是……唉!”
黃觀話未說完就住了口,再說下去難免有謗君之嫌了。
“尚賓兄,下聽說你早預見到藩王之患,爲何皇上卻不納你之言呢?”
“行走朝堂,如履薄冰,當今天子起於布草莽,打下這一片萬世基業,自是雄才大略,分封諸皇子,而代邊將戍守各地,天子自然有天子的深意,我等臣子只能盡爲臣之道,進諫其弊,就算是進諫,言語間也須委婉,天子若不採納,我們也是無可奈何,君豈不聞洪武九年,葉伯巨之鑑乎?”
葉伯巨,浙江寧海人,明洪武初年,以通經學國子監,洪武八年,葉伯巨以國子監學生的份,被分發山西,任平遙儒學訓導。洪武九年,天生異象星變,臣民皆認爲是上天示警,標誌著國有大難,洪武皇帝朱元璋遂下詔,命天下士子上書朝廷,指出政治得失或朝廷事不公之,並提出批評和建議。於是葉伯巨便上書,稱當今朝政有三大弊端,其一,分封太侈,其二,用刑太繁,其三,求治太速,朱元璋見書盛怒,氣得大:“小子間吾骨,速速逮來,我要親手將他死!”
於是葉伯巨被拿京師,下刑部大獄,盡折磨待後,被活活死。
有這麼個反面教材立在前面,朝中衆臣誰還敢向朱元璋再提削藩之事?
黃睿德默然無語,他只是七品知縣,對天下的大局觀和朝堂之事,尚沒有太深遠的見地,對他來說,奪回主政江浦的權力,纔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寒風呼嘯,時已至隆冬。
京師通往西面江浦縣的道上,徐徐駛來數騎快馬,隆隆的馬蹄聲在道上捲起一片塵土,又很快消散於風中。
衆騎士中以一位年輕的男子爲首,衆人他圍護其中,此男子大約十八九歲年紀,面若冠玉,眸若星辰,長得頗爲英俊,只是白淨的面孔顯得有些稚,雙目中威嚴綻放,卻又夾著幾分書卷氣。他穿得很簡樸,只是一襲質料很普通的長衫,下著一雙麻布鞋,左肩還斜斜的挎著一個土布製的布包,看上去就像一個寒門學子,只不過他行止神態中,卻流出一雍容華貴之氣。
衆人策馬奔行中,已遠遠瞧見了江浦縣的城牆,年輕男子當即勒馬,看著城牆嘆了口氣,神頗爲迷茫。
其中一名侍衛模樣的人朝他恭聲稟道:“殿下,前面便是江浦縣了,是否進城歇歇腳?”
年輕男子一副無所謂的神,懶懶道:“隨便吧,去與不去都行,皇祖父說,要多瞭解民間疾苦,要經常在民間四走走看看,黃先生卻說,天下學問盡在書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讀得萬卷書,便能治好天下……唉!我都不知道該聽誰的了……”
侍衛笑道:“自然是皇上的話對,皇上的話肯定是沒錯的。”
年輕男子愁眉苦臉道:“可黃先生是皇祖父欽定的東宮侍講,他說的話若是錯的,那豈不是意味著皇祖父的任命錯了?”
侍衛尷尬撓頭:“殿下,呵呵,標下是人,實在不懂……”
年輕男子終於綻出些許笑容,道:“罷了,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既然都快到江浦城門了,咱們就進去看看吧,記著,進城以後別我殿下,就我朱公子吧。”
“是!”
衆人齊聲應了,策馬向江浦奔去。
未多時,一行人由城南門而,城之後,衆人便下了馬,牽著繮繩在繁華的江浦大街上慢行,年輕男子眼中滿是興之,似乎對什麼東西都到很新奇,在買了一堆華而不實的小件,捱了數名無良小販的宰客刀以後,年輕男子這才意猶未盡的收手,不自覺的捶了捶腰,到有些疲累了。
一旁的侍衛適時的道:“朱公子,前面有家酒樓,名曰醉仙樓,公子若累了,不妨進去歇歇腳,喝杯茶,稍解乏累如何?”
年輕男子眼睛一亮,笑道:“如此甚好,今日我不回京師了,你們去尋個客棧,把我剛買的這些小件兒放進房中,我獨自去喝茶便是。”
侍衛急道:“公子萬萬不可,您邊不能沒人,依小人之見,還是留下幾個人供公子聽用吧。”
年輕男子不耐煩道:“你怕什麼?皇……咳,在我祖父治下,朗朗乾坤,民風淳樸,難道還怕我會遇著什麼危險不?快去快去,祖父說了,要我察民間疾苦,被你們時刻圈著圍著,我怎麼察疾苦?”
侍衛猶豫了一下,又環視周圍一圈,覺得附近貌似並沒有什麼礙眼的歹人,終於點頭道:“如此,公子且請先去,小人們定好了客棧房間,馬上就過來接公子……”
年輕男子不耐煩的揮手:“快走快走!”
說完他便迫不及待的擡步走進了醉仙樓。
醉仙樓。
蕭凡正站在櫃檯裡面跟狗子和大栓吩咐醉仙樓的發展大計。
“你們去跟東市的酒水商人打聲招呼,就說本酒樓大量收購好酒,兒紅,竹葉青,米酒,燒酒,都可以,還有,藏春閣的宋媽媽不是說最近有好幾個姿不錯的姑娘用多年積蓄給自己贖了嗎?去把們找來……”
狗子打斷道:“掌櫃的,你還兼職陳家姑爺呢,沒親就找窯姐兒,而且一找就是好幾個,這個……貪多嚼不爛啊……”
“啪!”一記掌拍在狗子後腦勺上,蕭凡沒好氣道:“不要對正人君子說這種穢之語,本掌櫃是那種好的人嗎?”
“那……掌櫃的意思是?”
“飯菜膳食畢竟得利不多,既然名‘酒樓’,當然要在這‘酒’字上下功夫,一罈上好的花雕,別人一聲‘小二上酒’,咱們只能賣二錢銀子,可若是這些從了良的鶯鶯燕燕來賣這壇花雕呢?幾個眼飛過去,一罈酒收他一兩銀子,別人就算嫌貴,又怎會在人面前弱了面子?再說,咱們把包裝弄得一些,酒質更甘醇一些,又有紅袖添香斟杯,價格僅僅只高了不到一兩銀子而已,經常下館子的客人會在乎這個嗎?如此,客人得佐酒,而咱們呢,多賺了不銀子,包括那些從了良卻沒了進項的姑娘們,也有一份固定的收,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爲?”
蕭凡話音剛落,狗子還未表示什麼,卻聽得旁邊一個著普通長衫的年輕男子驚奇的“咦”了一聲,然後睜大了眼睛,仔細盯著蕭凡看,好象發現了一個什麼好玩的玩。
蕭凡也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心中納悶不已,這客人進了門不找桌子老實坐著吃飯喝酒,反而半趴在櫃檯上盯著自己看,那眼神盯得人直發,莫非他以爲我開的是鴨店?
“這位客,不好意思,本掌櫃不坐檯……”蕭凡很有禮貌的將可能發生的誤會扼殺在搖籃之中。
年輕男子眨了眨眼,語氣帶著幾分命令的味道,道:“你出來。”
“不好意思,本掌櫃也不出臺……”
年輕男子眉一豎,似乎對別人的拒絕很不習慣,接著又恢復了表,頗帶幾分新奇的道:“你剛纔的話好象很有些道理,沒想到一個酒樓賣酒也能賣出這麼多道道,哎,我問你,如果你的酒賣得太貴,別人不願買怎麼辦?”
難得有如此顯擺穿越者優越的機會,蕭凡站在櫃檯負手傲然道:“很簡單,我就換個策略,搞個買一贈一的活……”
“何謂買一贈一?”
“比如說,負責幫我推銷花雕的姑娘們,每壇酒賣一兩銀子,別人不願買,我就漲價,每壇酒賣二兩銀子,不過買一罈卻可以白送他一罈,按照國人喜歡貪便宜的子,你猜他們會不會趨之若騖呢?更有甚者,每買一罈酒,我再加送一道現炒的佐酒菜,惠而不費,如此算來,我會賺得更多……”
年輕男子擊節讚道:“買一贈一,果然是好法子,你這人倒有些門道兒……”
“那是當然……”自負而又故作自矜的笑了笑,蕭凡忽然一楞,愕然盯著年輕男子道:“對了,你是誰呀?”
趁著蕭凡端起茶盞喝茶補充水分的當口,年輕男子笑嘻嘻的一拱手,道:“好說好說,我朱允炆,這位兄臺,幸會幸會……”
“噗——”一口熱茶頓時被蕭凡噴了出去,淋了朱允炆滿臉。
朱允炆了臉,非常鎮定的道:“從你這口新鮮的熱茶中,我覺到,你好象認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