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是夜與晝的相遇。

……

師染今兒個變了，不穿黑也不披紅，不知從哪兒弄來一青白，帶飄飄，綢緞晃晃。指定是爲這天做足了準備，連站著的姿勢都變了，沒個王樣，也不人。

站在扶手前方，以賜天樓爲背景，微風吹拂著。藉著，顯青黑的長髮飄揚。風大了，滿頭長髮就是垂不下的旗幟。

“吭。”

葉在後咳了一聲。立馬轉過來，滿臉笑容，潔白的牙齒和黃昏下的驚煌城和諧輝映。賜天樓下的驚煌城繁華得沒個邊，黃昏剛來，還不見夜幕落下，就張揚地點燃了所有輝燈。輝燈麻麻，像是湖中發的水草。它們飄起來，快的慢的此起彼伏，浮在半空中，了一片幕。幕將繁華照得更加明晰。

驚煌城永無黑夜。驚煌城的繁華永不落幕。

“我以爲你不來了。”師染腰肢抵在扶手上，手撐著，綿綿地站在那裡。

“我也以爲我不來了。但我還是來了。”

“你過來。”師染輕聲呼道。

葉走到面前。好看的樣子更加清晰了。好看的眼睛，好看的眉，好看的鼻子，好看的……全然是爲了好看而長的，就連左眼角下那一點淚痣都是心生長的。

師染便又轉過，著繁華的驚煌城。

“我不想當王了。”聲音慵懶。

“累了？”

“嗯，累了。”

葉看著湖海一般的輝燈羣，問：“你不怕繁華落幕嗎？”

“我看遍人族從萌芽到鼎盛，從鼎盛走向衰亡。想來，這是永恆不變的規律，雲族大抵也看著這規律了。”

“你是雲族的王，你還站在這天賜樓上，雲族就永不衰亡。”

“我的時代總是要落幕的。”師染眼中泛著奇異的，不知在想著些什麼。

葉從來都知道，師染不是自私的王。當年率領雲一族，正面擊敗人族，贏得了大勢，點亮了雲族的文明大道。當年全心全意爲了雲一族，今個，也是全心全意爲了雲族。

“你想立新王嗎？”

師染搖頭，“雲族從來都不姓師，雲族也不該有王。”

“或許沒了你，雲族會更快凋敝。”

“那說明雲族不配擁有大勢。一個種族，一個擁有天下大勢的種族，如若全看了一個人，那是失敗的。我希讓雲族香火延續下去的是不斷充實，不斷糾錯的文明符號與思想文化，而不是某位王。該有不搖的信念，該有前進的力，該有純潔的綱領。”

師染認真說完後，又輕快地笑起來，“或許，沒了我，雲族會有更多可能。”

葉沒有回答。

他看著驚煌城。驚煌城繁華依舊。

師染雙手離開扶手，毫不顧及形象，撐了個懶腰。將自己最好的態展現在葉面前。

“不說這些了，弄得一點氛圍都沒有。”師染仰頭，認真看著葉。瞪大眼睛，瞳孔瑩瑩，如有清泉在裡潺潺流淌。“話說回來，我到底是該你葉，還是你‘零’。”

葉轉過頭去，“你喜歡怎麼就怎麼。”

“好的相公。”

葉微微一愣，愕然看著師染。

師染嬉笑連連，“你說我喜歡怎麼就怎麼嘛。”

“也不是讓你佔我便宜啊。”

“你這傢伙惱火得很。讓我開心開心不？”師染很是不滿。

“不。我是有原則的。”

“呸！你要是有原則，當年會讓你那幾個學生流送死？會讓東宮現在也不肯見你？會讓第一使徒爲了你甘願枯萎？會促或者的出現？會讓擺渡人孤苦伶仃，生生世世不得離開時間長河？”師染越說越激，“你這傢伙真是氣人！認識你簡直是倒了八輩子黴。固執，薄寡，謊話連篇，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有那麼糟糕嗎？”葉弱弱地問。

“糟糕頂！沒有比你更糟糕的了！”

“那你還讓我來……”葉眨眨眼。

“你！”師染憋紅了臉，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轉過頭去暗罵：“混蛋。”

“消消氣，消消氣。”

“別安我。早些時候幹嘛去了？”

葉笑笑，“那，我先走了，你冷靜冷靜。”

“你敢！”師染一把拽住葉，狠狠瞪著他。

“行行行，聽你的聽你的。今兒個是你的主場嘛。”

“這還差不多。”師染出勝利的傲表。

邁開步伐朝樓下走去，“跟上。”

葉聽話地跟在旁邊。

天賜樓很高，樓梯一環接著一換，很繞。不過師染很喜歡這種設計，直愣愣地上去下來，覺著實在無趣。

“過些時候我打算去找白薇。”師染邊走邊說，“給你說些好聽的話，指不定就願意見你了。”

“沒必要爲了我——”

“誰爲了你啊，我是爲了。你可是一手摧毀所有努力的混蛋，但偏偏又你得要死。這放在那些民間小說裡什麼來著？？我看來啊，苦的只是了，你就是個混蛋。要是給你們的故事寫書，千上萬讀者都得給打抱不平，扎小人咒你，上香拜神許願你早些死了。”

“別這麼說我，太過分了……我也是要面子的。”

“哼！知道過分了？當初欺負人怎麼不想想。”

“唉，我還以爲你是唯一懂我的。我那真不是欺負人，太想當然了，早些時候還好，勸得住，到了後面都快瘋魔了。”

“那還不是爲了你！你被胡蘭殺死那天，都快傷心死了好吧。我承認，那是唯一的辦法。但你不該當著面死啊”

“……這麼想，我當初是有些過於理了……”

“唉，算了，都是以前的事了。”師染舉手挽住葉的手臂。

葉嚇得連忙躲開，“男授不親。”

“授不親個屁！”師染瞪著葉，生拉扯地挽著他，“這是我的地盤兒，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行吧！我今天就委屈一下了。”葉勉爲其難地說。

師染咬牙切齒，“可惡，你連騙我一下都不肯了嗎。”直直地看著葉，眼中滿是緒。

師染生平第一次覺得想哭，鼻子有些發酸。

葉也不真的是個無可救藥的混蛋。見著師染真的生氣了，真的委屈了，他哪裡會得寸進尺地去欺負人家。

“呼——我不想欺騙你。”

師染別過頭去，“這回，你再騙我一回吧。”

葉不忍心見到這位輝煌萬世的王如此卑微。他在來這裡之前，就預料到會這樣，所以一直糾結到底要不要來。到最後，他始終是明白了師染對自己的絕對不會因爲自己不來就變掉。他也清楚，因爲古老雲的特，師染比任何人都要自己。真的是徹徹底底獻出了自己所有的。

但越，葉越是不敢接。不像白薇。白薇真的是那種說不就不的人。若真是讓白薇死心了，沒有人能去挽回。說來，白薇現在只是於緒最低谷，簡而言之就是自閉了。

“今日騙你一回又作何？待到天明瞭，剩滿心的空落落。”

“你真是一點都不懂人。”師染恨死葉了。

葉無奈嘆息，“好吧，我今天徹底依你了。”

師染白他一眼，“這不就得了嗎。便把我想得那麼複雜。你跟白薇都是那種容易想多的人，但凡你們有一個人像我一樣，哪還有那麼多矛盾。”

“別說了，我又快覺得對不起了。”

“你本來就對不起。”

“……”

師染靠著葉在環形樓梯上緩緩走。天賜樓的設計很巧妙，站在樓梯上，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能一眼看到驚煌城繁華的輝燈羣。

氛圍是好極了。

師染著外面的天空，微微發了會兒呆，然後說：

“我有些想念三月了。”

葉沉默著沒有說話。

“還能見到嗎？”

“一定能的。”葉肯定。

師染點頭。心裡清楚，葉比任何都要想念秦三月，比任何都想要再見到。

但三月，什麼時候纔會回來呢？

等回來了，一定，一定要和一起走遍天上每一顆星星。師染無比期待那一天。

他們下了天賜樓，走進驚煌城。

從每個人旁經過，在每一盞輝燈的照耀下發。他們是繁華里一抹麗的剪影。

“葉，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

“是我的生辰。”

“所以你特地挑在這一天我來嗎？”

“那些書上不都說了嗎，生辰要跟重要的人一起過。”師染停下來，擡頭著天上的輝燈羣，“葉啊，以前我都是一個人。除了還在讀書的時候有小以陪我，其他時候，我都只是像這樣，擡頭著天，不管晴雨，反正只是看著。”

“那時你在想什麼？”

“我想變天上的一顆星星。”

“爲什麼？”

“因爲，星星永不孤獨。”

師染靜靜地看著輝燈羣。也會過輝燈羣，看向遙遠的天空。葉看著的側臉。的臉龐很清瘦。不是那種高挑拔的材，所以某些時候遠遠看著會覺得有些像。一個人站在人羣裡，也還有幾分落寞清冷。

“師染。”葉忽然開口。

師染看向他。

“生日快樂。”葉不知從哪兒弄來一菸花點燃了。

煙花閃爍著不那麼絢麗的花火，但全然映在師染眼中了。

師染接過煙花，蹲了下來，認真看著花火閃爍，臉上的彩隨著花火的變化。葉站在旁邊，沒有說話。

煙花快要燃盡時，師染忽然擡起頭著葉：

“葉，你有那麼一瞬間喜歡過我嗎？”

葉點頭，“有。”

“什麼時候？”

葉笑著說：“現在。”

師染開心地笑了起來。

煙花熄滅。夜幕已盡。黎明的第一縷穿過雲層，照在他們的上。

……

黎明是夜與晝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