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白府在臘月裡提前擺了席，只因白九爺要離開青河縣，回省府去過年。

這次的堂會也格外熱鬧，有曹雲昭特意從北平帶來的柴雪河坐鎮，當紅的角兒一亮嗓，果真非同凡響，引得眾人一片好聲。

天氣冷，略飄了小雪，細雪裡一邊喝著溫酒一邊聽戲，實在是一種。

白九爺坐在二樓上，隻推開兩扇窗，手邊放著暖爐，把玩一陣又抬眼去看外頭戲臺。

青河白家的戲臺搭建的頗為寬敞，從二樓正對著的窗看過去剛好能看得一清二楚，除了戲臺上的人熱熱鬧鬧地扮上翻跳唱誦，戲臺前擺著十七八桌的席面，有不人來回走提前拜年。這些都是白家平日裡走的親朋好友，來的人不，全都是喜氣洋洋，有些人家還帶了小孩，年紀大些的能坐住，而小一點的正是滿地跑的時候，最淘氣不過，群跑去前頭戲臺那著仰頭看。

白府裡的小廝去抱回來幾個，但追上這個又跑了那個。

竹響起來的時候，孩的驚和笑聲融一片。

白雪映碎紅。

過年了。

白九爺當初一支車隊從省府來到青河，走的時候，隊伍裡多了三輛馬車。

一輛是九爺專門吩咐下去給寇姥姥準備的，外頭瞧著樸素，車篷裡做了夾層，十分保暖。寇姥姥帶了李元一同走，倆人坐在車裡，路上謝特意勒了馬韁繩過來看了兩次，瞧著一切都好才放心驅馬向前。

李元放了車簾，隔開風雪。

馬車上有小暖爐，他拿了一個放在姥姥手裡，另一個則放在姥姥腳邊，就這樣還不放心給老太太掖了掖毯子。

寇姥姥道“甭忙活啦，我手上不冷，這暖爐你拿一個去用。”

李元不肯“姥姥，我不怕冷，你，我手心都有汗呢。”

寇姥姥了一下，李元雖然瞧著子骨單薄，但起來手心還真是熱乎乎的，也就放下心來。

李元靦腆笑笑，抱著膝蓋坐在一旁。

雖然知道姥姥心善，但每次被關心的時候，都覺得心裡格外暖。

他這兩年來已經把姥姥和謝當了家人，完全沒有搬家的焦慮，不管去哪裡，只要他和家人在一起，他就都敢去。

另外兩輛馬車，是給清河白家的二爺白明禹準備的。

白明禹此刻坐在一輛馬車上，也蜷著腳，雙手抱膝，心裡卻難過極了。

他走的時候，他爹和他大哥明明萬般不舍，但還是把他的“大將軍”和“白牙青”給留下，連葫蘆都沒收沒讓帶。

白明哲先是攔下舉子的親爹，又回頭勸不爭氣的親弟弟“還不快走，你都長得和門框一般高了，怎麼就半點事兒也不懂啊！這次九爺帶你去省府是教你才，你帶那些破玩意兒做什麼，噯……快走、快走！”

盡管如此，白明禹還是帶了兩大車的東西，這些都是他娘和嫂子給收拾的行李，生怕他離了青河地界用不慣外頭的東西，什麼都多多的帶了，連服都備了七八套。

馬車顛簸一下，白明禹腳發麻，被震得呲牙咧，用手撐著勉強換了一個姿勢坐著。

謝騎馬路過，被白明禹喊了幾聲，這位聲音太大，想裝聽不見都不。

謝騎馬跟在一旁，轉頭問道“二爺有事？”

“你還帶著白十四呢？十四腳程可真穩當，”白明禹趴在窗戶邊羨慕地看他的馬，然後仰頭看他期盼道“給我騎一程？”

謝點頭應了。

白明禹都沒等車夫停穩，立刻從車上蹦下來，活了幾下手腳就要跟謝換“我這一路可憋壞了，我本來也想帶馬，可惜沒找到好的。”

謝看他一眼，懶得拆穿。

白二爺要帶葫蘆蛐蛐兒去省府，早上走的時候白老爺一聽到聲音就氣得夠嗆，連摔了好幾個油葫蘆，把二爺的馬也扣下了。

隊裡其他人的馬多子都烈，又拿不準二爺脾，不敢給他騎。

也只有謝養的白十四溫和，敢偶爾讓二騎馬放放風。

謝把馬韁繩遞給白明禹，等他上去之後又喂了十四一塊糖，了它鼻梁“穩一點，好好帶爺回來。”

白明禹好不容易得了馬，怎麼也要小半個鐘頭才盡興，謝乾脆回了九爺車上。

白明禹騎馬瘋了一圈，臉上都凍得發紅，但神好極了，他找了一圈沒在外頭瞧見謝，問了人之後又驅馬去了九爺車廂那，倒是也不敢造次，慢吞吞跟了一會之後，小聲喊裡頭的人“小謝，哎，小謝？”

謝沒應聲。

白明禹還想再喊，忽然瞧見一隻素白的手掀開厚布車簾，裡面坐著的白九爺側頭瞧過來，淡聲問道“何事？”

白明禹規規矩矩問了好，小聲道“我來還小謝的馬。”

九爺低頭跟車裡人說了什麼，白明禹好奇，也探頭往裡看，但也只看到一角，九爺馬車極大，裡頭像是搬了一個小的臥房安置在其中一樣，除了床榻還有一小排書架和棋盤，邊角的厚絨毯子上，約瞧見小謝和另一人坐在那正在說話，聲音很小，聽不清談的是什麼。沒等他再多看，九爺就轉頭吩咐道“十四給後面的張虎威即可，小謝還有其他事要忙。”說罷，就放了車簾。

白明禹怎麼也想不通謝在車廂裡還能忙什麼，但也不敢多問，答應了一聲就去後頭了。

馬車上，謝正在擺棋盤。

曹雲昭雙手揣在絨暖袖裡，正斜眼看看車窗那邊，裡道“白九，甭找借口啊，今天不陪我下完三局不準走。”

九爺回頭看他，視線落在謝收拾棋子的手上一眼，淡聲道“你這棋路不對。”

“哪兒不對了？”

“全都不對，自尋死路。”

曹雲昭皮笑不笑“是嗎，可能我棋藝進了吧，那天跟黃先生下棋的時候他就是這麼下的。”

九爺“……”

謝又端了一盤海棠果切好放在一邊，這次還拿了一小碟糖。

九爺看他一眼，曹雲昭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先發製人，等白九落子的時候，他立刻拿起來又換了一個地方“剛下錯了。”這次不止落一個字，是倆。

九爺黑子在指尖，靜了片刻“你作弊。”

曹雲昭道“也不算吧，你把我當先生就好。”

“可你不是。”

“你那天推我出去跟先生下棋的時候怎麼……”

話音未落，白九抬手把棋盤掀翻了。

棋子　裡啪啦落了曹雲昭滿擺，曹爺氣壞了，站起又咚的一聲被馬車裝了腦袋，疼得捂著腦袋“白九你多大了，還玩兒這手？以前讀書的時候你就老這樣……嘶，你這什麼破馬車，撞得我腦袋生疼！”

九爺道“你換輛車坐，在這吵得我頭疼。”

“你玩賴還有理了？我就不該跟你一路走，要是坐火車，也沒這麼多事兒了。”

“現在去還來得及，我讓人騎馬送你去。”

“……”

nb

s曹雲昭吵不過，氣呼呼換馬車去了。

謝收拾了殘局，不過剛開局，棋盤倒是好收拾，就是旁邊放著的那碟海棠果殃及池魚，糖也撒了。

謝了一會，去看九爺。

白九爺也在斜眼瞧他，視線對上之後，謝略略移開，又忍不住好奇轉回來“爺，你以前讀書時候，也這樣嗎？”

九爺道“什麼樣？”

謝用手指撓撓臉頰，沒敢問。

九爺拽著他領，把人揪過來，攏在懷裡問道“覺得爺脾氣不好？”

謝支吾兩聲“也不是，就是沒見過，想象不出爺還是這樣，這樣……中人。”

九爺他臉一下，低聲輕笑“你沒見過的多著了，我又不是神仙，不過也是個吃五谷雜糧會生閑氣的普通人。”

聲音隔著膛傳過來，謝有些拘謹，不知為何莫名心口發慌。

九爺逗弄小孩一下，很快就放開他，趁著車廂裡有幾分清閑拿了本書翻看。

謝也想看書，但幾次三番靜不下心，看著書頁走神。

回省府三天車程，路上休息兩晚。

兩家旅店都是曹家名下，剛一到就有人站在路邊等候，老遠夥計就迎上來，一人接了貴客去後院休息，另幾人則牽了馬匹去喂上等飼料。

曹雲昭沒坐火車，跟他們一同坐了馬車回來，他自己都沒想起來家裡還有這麼一家產業，被掌櫃熱迎接的時候才恍惚記起。曹雲昭大方請客，擺了好酒好菜招待，喝了兩杯之後早就忘了馬車上下棋的事兒，笑著道“我看他們這般，還隻當是你白家產業，又是同我一樣來拜財神的。”

九爺同他小酌幾杯，因喝的是燙過的熱酒，也分了兩杯給謝。

曹雲昭已經知道白九不會把人借給他，故意逗道“小謝，這酒比你們黑河酒廠的如何？不如跟我回去，每天都有好酒，還有新。”

謝搖搖頭，他酒量淺，臉上已經開始發燙。

九爺瞧他吃醉，讓他先回去休息，謝倒也聽話，抬腳就走了。

曹雲昭看得津津有味，笑道“你這是怎麼養的，怎麼如此聽話？”

九爺角略微抬了下，手裡酒杯轉兩圈，過了半晌才道“許是天意。”

“嗯？”

“兩年前我在黑河遇到麻匪，當時救我的人就是他。”

曹雲昭一時驚訝起來，“麻匪又是何事，我怎的從未聽說過？”

九爺跟他講了大概遭遇，把隻從畫本裡看過這樣事件的曹爺震得一驚一乍，聽到他們險，了額頭上的冷汗，連聲說是萬幸。

“謝於我，是過命之，他對我很重要。”九爺如此說。

曹雲昭緩緩點頭，給他倒了一杯酒，淺笑“難怪我借不到人，也怪我，不打聽清楚，就問你要，此後這話我不會再提。”

九爺與他踫杯，共飲熱酒。

兩人至好友，久違重逢，聚在一不免多喝了幾杯。

曹雲昭酒量不淺，白容久千杯不醉，兩人痛痛快快喝了一場酒之後才散去，曹雲昭被人扶著回了客房，九爺腳步尚穩，自己慢慢走了回去。

客房裡，並沒有像在青河白家一樣有地龍供暖，進去之後剛一下外套就覺得有些冷，不過胃裡還有些許酒意，帶著一點暖洋洋的覺，尚能抵擋一二。

九爺洗漱之後，才發覺床上已經睡了一個人。

他雖有酒意，但人還清醒，略微擰眉，走過去看清對方是誰卻忍不住失笑，抬手了那頭細黑發，哄著對方往裡靠一靠“兒，兒往裡點，爺睡不開。”

謝唔了一聲，臉埋在枕頭裡了一小下。

九爺只能把橫睡在中央的人抱起來，放在裡頭，但沒一會，對方又挨挨蹭蹭地過來，手抱住他的腰，小腦袋也往他前，裡喃喃說著什麼。

九爺聽了兩遍，才聽清楚，對方說要給他暖床。

年上暖烘烘的，像是小火爐，足夠驅散冬日的寒冷。

九爺了他耳垂，聽見對方不滿的輕哼，原本還怕小家夥醒過來，但越是欺負，對方卻只是哼兩聲，手都未松開。九爺心裡覺得有趣，片刻，見對方躲了才松開，指尖還留有一溫熱，挲之後，像是有細小電流蹭過，一時也說不清是何種緒。

像是喜歡，卻又比喜歡還要多了那麼一點兒。

幾日行程後，到了省府。

曹雲昭後兩日一直待在自己車廂醒酒，到了省府就被人接回曹公館，白家車隊一行人也回了老宅。

白家老宅修建得並不顯山水，和界面上其他大戶人家一樣，高牆紅鐵門，上面有銅獅門環，隻門戶極高，象征著以前的榮耀。

車隊在正門停下，送了九爺下車，其余人則從旁門進。

謝跟寇姥姥他們沒有進去，而是跟張虎威去了不遠的一條小巷，拐出去走了一陣，到了一家獨門獨戶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