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春,縱使春明，依舊時不時有些倒春寒。

今天就是這樣一個春明又寒氣襲人的日子，然而在座的一、二十號老老的男人個個汗流浹背的。鄢郡轄下七縣的縣令，帶著自己比較親信的下屬來參見池郡守了。

這些縣令的年紀從三十幾歲到五十幾歲不等，都算是頗有經驗的場老人了。池修之來了,他們沒有接到信函也就沒有第一時間趕過來,包括池修之沿路穿過的縣的縣令也沒有在第一時間到驛館去見他。

大家都在觀。

池修之的概況衆人也算清楚了,宰相的婿,還帶著個人質——宰相他閨——上任。年輕,聰明,從中樞下來的。可這又能怎麼樣呢？

鄢郡郡守不好做，任何一個地方都不好做，大家都是地方,與地方上的豪門打道也打得多了，更明白這其中的艱難。看人挑擔不吃力，還要指手劃腳，到你了試試！大家都是在基層工作過的，明白世家的厲害，這不是你態度強就能辦得到的事。哪怕你一心爲民請命，可是腦細胞數量過，玩不過人家，也只有被人玩死的份兒。

所以縣令們都非常老實地呆在自己的地盤上，一步也不肯輕易挪，只等著池修之和世家之間理出個頭緒來，然後再決定自己下一步要怎麼做。理由都是現的：大家要組織春耕生產。大約都不用等到春耕過了，就能弄出一個結果來了，到時候大家再表個態，齊活了。

沒想到啊，這才幾天？池修之一頓王八拳打下來，整個鄢郡世家從上到下打了一陣的寒。縣令們發現，他們必須與這位郡守接接了。尼瑪這要一個不小心，得罪了這個活閻王，直接捆了可怎麼辦？王功曹差點兒被子塞了好嗎？大家可丟不起這個人！就算池修之到祁高的口頭譴責，王功曹的虧也吃完了，而且，還沒人敢譴責到池修之的面兒上去。

一個個坐在廳裡，眼神卻在不停地匯。三個人一臺戲，這一、二十個男人弄到一起，比唱戲可鬧熱多了。只是寒暄，只是互使眼，就能看出親疏遠近來了。那邊那一個四十來歲，一瘦骨頭的那一位，就極其不合羣，他是個願意爲民請命的好，所以一直就是升不去～旁邊三個圓胖的眉來眼去，明顯是一國的。三五羣，眉眼飛。

池修之沒有爲難他們，移文過去，他們來了，池修之在他們打了一圈兒眉眼司之後就出現了。

看了池修之的樣子，衆人都是一怔。這也太好看了！更何況，他還年輕！不能否則，無論是縣令還是典籤心中都升起了一種淡淡的名爲羨慕嫉妒恨的來。

池修之不愧是老牌子世家出，一舉一都帶著風采。高挑個兒，白皙的臉上像是沒有表，又像是帶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雙眼明亮有神。再討厭他的人，也要喝一聲彩：好風儀！

縣令與典籤們見禮就更帶了幾點願，有的人就是有這樣的氣場，一打照面就讓你能暫時把見給扔一邊兒，暈頭脹腦地就態度緩和了起來。

池修之在正位上一坐，聲音倒也和氣：“諸位請坐，大家同朝爲臣，爲天子民，不必客氣。”

誰也不敢不客氣啊！一個國字臉的縣令道：“上下有別，府君擡舉我等，我等卻不能不守禮法。若以府君寬容而無禮，就是我等的不是了。”此人年約四旬，儀表堂堂，一部好髯。

池修之微笑：“何必拘謹呢。我倒不怎麼在乎面子上的事兒的，”比了個手勢，“把實事兒做好就行。”

衆人一起稱是。

池修之邊兒連一個原來的老人都沒有，他對不上這些縣令啊、典籤啊到底是誰跟誰。如果王功曹在，大概能夠淚流滿面地覺得自己終於給池修之造了些小困擾了。池修之自不會這麼輕易就被打倒，人家一揮手：“春耕在即，大家以政務爲要。這些是我新闢之屬，日後公事上不得要打道的，你們也認識認識。都不要愣著了。”最後一句是對張亮等人說的。

李神策之子李敬農自陳爲典籤，張亮自陳爲兵曹兼領捕盜等等事務，鄭德儉、朱震自陳爲主簿。一水的二十上下的年輕人，真是把在座的大叔大伯們的玻璃心都要打篩子了！二代神馬的，最可恨了。咳咳，李敬農同學已經十八代了好嗎？

由於所位置的關係，縣令們並不知道這幾個人的來頭有多坑爹，隨便得罪了哪一個，他們家長輩立馬就報復過來了。

矮個兒的圓臉縣令頗有牆頭草的嫌疑，見池修之強勢，說出來的話倒像是爲池修之著想的：“府君如今只得這幾位，衙中事務怕還缺人手吧？縱使府君張榜納賢，等選出來再上了手，最快也要兩三個月，可這春耕，已迫在眉睫了。”

池修之含蓄一笑：“本府親自過問春耕。”

池府君，大家是來探底兒的，不是來投誠的！

一個高個兒的圓臉縣令續道：“話雖如此，可這地方上的世家可不能輕視的。鄢郡祁氏數百年旺族，現家有八郡守，如今……府君到任，可曾拜會過休致的祁太府？他雖休致在家，卻與能與刺史相埒，這個……”

李敬農輕蔑地笑了，池修之嗔怪道：“鄢郡祁氏已經算不錯啦，不要總拿他們與你們李氏相比麼～”

高糰子小心地問：“未知典籤是？”

李敬農他們家，一等世家。高糰子了汗，不言聲了，心裡狂罵這羣小王八蛋！

池修之還嫌不夠似地道：“我到郡之日，聞祁家有人作笀，想來想去，這做笀的是眷，拜笀也要攜夫人去。一想老人家誥命三品，倒要向年輕人折腰，老人家年紀大了，經不得折騰。”

窩勒個去！高糰子連罵都提不起勁兒來罵了，喵了個咪的，知道你命好娶了個恐怖老婆，你可以不用這樣顯擺的！

年輕人顯擺確實拉仇恨也討老人家厭的，骨頭縣令開口了，他帶著一點淡淡的口音：“春耕在即，尚有貧戶缺種子、耕牛，未知府君如何安排？”這是個好，懶得聽這些人扯淡，只想問正經事。

池修之點頭道：“我都已經算好了，照例分撥。只有一樣——各縣所存之種子、農、耕牛，是否確如所報？”言罷，目灼灼，“若相符，今春自無礙，若有虧空，我是不依的！”

骨頭縣令坦然道：“下那裡名實相符。府君這裡，數目可對？”這話說得非常大膽。旁人不由爲他了一把冷汗。

池修之並不計較他的態度：“你回程就可以帶上分給的資！”

骨頭縣令猶豫了一下：“下帶的人不多，怕路上有失，可否回去之後派人來取？”

池修之道：“春耕大事，耽誤不得，我著人送你回去就是。”

張亮歡快地保證：“您放心，我照軍法練的兵，家傳的手藝。”

難道這位也是大有來頭的？當然啦，他爹已經做到將軍了。

最圓的那一個縣令滿臉堆笑地拱手：“府君，這……歷年賬目得多，府君點完了麼？這，要是先給了崔令，我等……呃，還有足數的麼？”

池修之聲音裡帶著淡淡的驕傲：“家中別的沒有，能寫會算的人倒能找出十幾個來，不必擔心你們的東西。分撥到位，諸位就要埋首農事了！”聲音重了起來，“我知道，春耕之後，爲了水源常會有械鬥，今年不要讓我知道有這等事發生。我初爲郡，未免手生，上面多會諒一二。諸君是做老了的，有苗頭及時撲滅了，不要自誤前程。”

這是鄭靖業、鄭琇都曾經遇到過的事，農業社會嘛，各人因況不同也有不同的解決方案，或勸解、或鎮、或公平分配，這是沒有固定模式的，不能生搬套，全看當時的況。池修之一聲提醒，不過是提前打個招呼。

衆人唯唯。

衆縣令又借請示的機會，試探了一下池修之對本郡的瞭解，發現他真是已經把基本材料都弄清楚了，便不再問，一個個拍脯保證回去一定好好爲人民服務。國字臉又擔憂地道：“府君真不見祁太府麼？畢竟是年高長者，品級又在那裡的。再說，強龍不地頭蛇。”

池修之道：“我自有分寸。忙完春耕，拜見完刺史，再見祁太府。”

國字臉本就長得嚴肅，這一下更嚴肅了。

骨頭縣令的口氣已經有些鬆了：“府君衙中還是人，張榜不知何時能夠奏效，竊爲府君憂之。”

“十步之，必有芳草。”池修之一點也不急，這地方有的是土鱉，勢力未必有祁氏大，可那又怎麼樣？有他撐腰，此消彼長，人總是想往高走的，他給他們提供了一個機會，又請用自己有力量保有這個機會，想投奔的人自然會蜂涌而來。教訓了門吏，收拾了王功曹，已經讓人看到了他的部分能力了。如今縣令來拜見，加深了大家的印象。一件一件來吧，積累到差不多，投奔的人就來了。

池修之心不錯，又留縣令們吃了一頓味的飯菜，中有歌舞下飯。京城的歌舞確實比鄢郡的好看很多，三個胖子已經有些搖頭擺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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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那個人說話真是氣人，比我還俗呢。”不要懷疑，這是有人在打小報告。

打小報告者，葉文，接收者，鄭琰。

池修之招待下屬們吃飯，鄭琰自己吃。葉文算是池修之心腹小廝，聽了縣令們的話，奔過來就找主母告狀了。他隨池修之讀過幾天書，約也能聽得懂這些縣令的潛臺詞，年輕人心本就有傲氣，這回是家主被恐嚇，比恐嚇他自己還讓他不能接！

如果是他爹葉遠在這裡，肯定不會這樣幹，還要憂慮一下，盛衰神馬的不太好。葉文年輕，鄭琰之前支持過他的囂張行爲，還給予獎勵，腦袋一熱，他跑過來跟鄭琰告狀來了。

聽著前面傳來的約的樂聲，鄭琰放下筷子：“他們都說什麼了？”

“別的都七八糟的，要讓府君去拜會祁老匹夫的，還有要種子農什麼的，”臉上掛起幸災樂禍的笑，“郎君都給辦好了，真想等娘子與祁老匹夫見面的時候能侍立一旁，看他如何彎下腰去！”

“種子農，郎君是怎麼置的？”

“都發下去了，那個瘦骨頭，可是討厭，”皺著鼻子，“最討厭的是那個大鬍子，居然說什麼‘強龍不地頭蛇’！”

“郎君怎麼說？”

“見了刺史，再見他這個過了時的太府。”

鄭琰嚴肅道：“祁高畢竟曾是朝廷大臣，你言語間要謹慎，被人拿住了錯，我須救不得你！”

“哦。”葉文低低地應了一聲，有些掃興。

鄭琰脣角一翹：“強龍不地頭蛇？不住地頭蛇，就稱不得強龍！”

葉文神一振，剛要說話，鄭琰道：“你今天也淘氣夠了，該休養了，去抄書吧，磨磨脾氣，磨磨你的。”

葉文像霜打的茄子一樣地走了。

鄭琰琢磨著對策，想了一會兒，忽爾一笑。

阿慶奇道：“娘子？”

“沒什麼。”就是想通了一些事。先梳理一下手上的工作，春耕完了去見刺史，回來大家都閒了，就去見祁高了。嗯，如果這段時間裡祁高識趣也就罷了，如果出什麼幺蛾子，嘖，到時候大家都閒了，正是閒得蛋疼傳八卦的好時。無論雙方出什麼醜，都會傳得到都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