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書舍人六品小,看似地位很低。混場的人都知道,職重不重要,不單要看品級，還要看位置。俗話說的好“相府的丫頭六品兒”，講的就是這個道理——近領導。池修之擔任此職,驚掉了一堆人的眼珠子。鄭琇被放到這個職位的時候已經年至三旬,其父還是宰相。

抗議的人不在數。

袁曼道這樣的正人君子先不幹了：“陛下,中書舍人位卑而權重,非老之人不以授。池修之年,何堪此職？”

中書舍人,皇帝的機要書，皇帝下命令,要他們草擬，下面遞奏章，也要經他們的手。皇帝的命令如果有錯誤，他們發現了就要奏請皇帝改正。遇到大朝會，他們要聯絡各方面；如果皇帝要任命重要的員，他們要作爲使者出現；將帥有功，他們要命去問；四方使節朝見，他們要代表皇帝接。除此之外，如果有冤獄了，他們要摻一腳；文武員評定考級中也會出現他們的影。

弄個十六歲的孩子來當國家領導人的機要書，你開玩笑呢吧？袁曼道也知道，皇帝這是跟一羣自視甚高的世家扛上了，這是在表明立場。袁曼道是個有正義的人，卻也並不是個傻子，如果他是個傻子，下場只會比季繁更慘，他可沒有學生當宰相、當駙馬。

袁曼道正義歸正義，跟皇帝說話還是注意方式方法的，採取了擺事實講道理的策略，並不胡攻擊看不順眼的同事是“小人”、“黨”，說得人一文不值還要倒錢。他提出了一個無法迴避的問題：池修之年紀小，沒經驗，他能知道整個國家是怎麼運作的麼？中書舍人連著這麼多的要害部門，他得磨練。

他建議讓池修之做書丞。書省是個清貴之地，下設二局，一爲著作、一爲太史。袁曼如此建議也算是厚道了，書丞是書省裡除書監和書監以外級別最高的員，而且是個管事兒的差使。書省一枝筆桿子，奉命修書的時候夾你兩句小話，千年之後的考據黨都能拿來演繹一下你的人品。如果是修史就更可怕了，不用演繹可直接引用。

表章上去，先過新上任的中書舍人的手。池修之啥話沒說，原模原樣地給遞到了皇帝的案頭。

皇帝很不開心：“有志不在年高。”念在袁曼道脾氣雖，說話還是講道理的份上，他也沒有批評袁曼道反對領導意見。

袁曼道表章一上，提醒了一大批人。皇帝壞啊，這樣的任命他老人家直接宣佈了，本沒有走正常程序，也不給有資格提出異議的大臣反對的機會。下旨的是皇帝，不用別人擬旨，組織部長是鄭靖業，一路開綠燈放行。倆人隔空喊話，就把這事給定下來了。倆老頭耍起流氓來，讓世家目瞪口呆：皇帝，你咋不按規章辦事？

直到袁曼道橫空出世，世家一下子醒了，對啊，就算已經執行了，咱們也可以抗議啊，也可以申訴改判啊！

袁曼道說得有理有據，連臺階都給皇帝鋪好了，池修之與鄭靖業的也算是照顧到了。世家就沒那麼客氣了，這裡面有一些小，自家在世家排名裡吊個車尾，這回讓池修之大筆一裁，踢出了高貴的行列。原本他們是“以姓氏傲王侯”的，咱就是八品，也比你一品高貴。現在不行了，池修之踹掉他們，把位置空出來安置了以前他們瞧不起的王侯，他們被王侯給傲了。

此仇不共戴天！

紛紛上奏進行抗議，把袁曼道那些原本有道理的話當了發麪引子。袁曼道只是說池修之還年輕，需要鍛鍊，他們就說池修之臭未乾該滾回家吃。袁曼道建議把池修之挪個地方，他們就說池修之名不符實是個沽名釣譽之輩，該奪了職踹出朝廷。

除此之外，還有人進行深發掘。

“還有說池郎人品不好諂事聖上的。”由於還沒跟鄭琰結婚，鄭德興還是習慣地稱池修之爲池郎。

“沒了？”鄭琰正蹲在樓上，看著綿的雨從天上往下扯。把不知道從哪裡撈過來的草扔了下去，漫不經心地問鄭德興。

“就這些了。”他把皇帝邊這幾天發生的事全賣給鄭琰了，標價：零。

一失足千古恨，他本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孩子，只因小時候看小說被求到鄭琰頭上，從此踏上不歸路。他現在做的屬於“泄”罪，把皇帝邊的事說給別人聽，如果被發現了，哪怕他祖父是鄭靖業，也要挨收拾，連鄭靖業都要跟著請一回罪。

鄭德興很憂鬱，好不容易放了一天假，回來就被拎過來陪他姑姑賞雨。鄭德興對堂弟鄭德平的懶散頗覺惱火，但是在皇帝邊經歷了這樣與自家親戚有關係的暴風驟雨之後，他也覺得雨中睡個懶覺是休養的不二法門。

“撒謊，”鄭琰嘲笑地看著鄭德興，“這些人，用詞雖然文雅，可再文雅，不罵到你十八輩祖宗他們是不肯干休的，斷不會只說這麼一點兒。蔣進賢都是辱沒世家的敗類了，池……又能討著什麼好了？”

鄭德興默。

“裝死，說！”

鄭德興一個哆嗦，乖乖地道：“他、他們還說……池郎命數不好……”什麼六親死得快絕了，恐怕是天降妖異，在皇帝邊要對國家、對皇帝不利。而且此人人品極差，自甘墮落，地想娶當朝宰相的閨，這分明是攀附權貴，吃飯爬帶的不要臉的小白臉兒！

“有爲他辯解的麼？”

“祖父對聖上說，要是池郎有不妥的地方，是不會把兒許給他的。顧先生說，這些人太混賬，難道要白髮人送黑髮人纔算命好？”

“還有。”

“還有，文昌侯等九位聯名上表，道是池修之人品貴重、事公道。”這些都是從定籍事件中益的人，他們的家族也了名門行列，當然不能眼看著池修之被拍，拍完池修之，該到重新修定排名了，怎麼能讓這種事發生呢？

“他們倒是買賣人！”

聽到自家姑姑罵朝臣，鄭德興一句反對意見都不敢有。鄭琰還不肯放過他：“你十七了，要從親衛裡退出來了，想過以後怎麼辦沒有？”

“我聽祖父的安排。”

“你不能總靠著長輩指點，”鄭琰招招手，把比高兩頭、大五歲的侄子招到跟前，“你得趁著還在聖上邊兒，讓聖上把你記得牢牢的，以後離了聖上，他還記著你。我跟你說你得琢磨著聖上想什麼。”

鄭德興張大了：“這有點兒……”

“切～聖上討厭你了，把你踹到天邊兒了，你江湖之遠，憂國憂民又能於國於民有什麼好？”鄭琰給乖寶寶洗腦，“你得留在朝廷裡才能幹更多的實事，否則不就是把朝廷讓給小人把持了麼？小人充斥朝堂，你想，那是一個什麼景？”鄭德興的腦袋還是帶棱角，萬不能讓他義氣用事的。

鄭德興被鄭琰一張能把死人氣活的給說得連連點頭，又擔憂地道：“只怕經此一事，池郎要攻訐。”

“聖上不會忘了他的。”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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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當然沒有忘了池修之，不但沒忘，還對他特別好，還賜了新宅子給他，還要在池、鄭聯姻的事上摻一腳，搶了人的位置。

世家也是不肯罷休的，這是要奪了他們的社會地位。讓了這一步，世家可就算是真完了，大家都是名門，經歷過時間考驗的，絕不允許自己的圈子混進什麼奇怪的東西進來！池修之，你是千古罪人！

世家對池修之的評價降至新低，不人見皇帝這裡是鐵了心要維護池修之，齊推了顧氏本宗的族長顧崇登門向顧益純抗議：“管管你那個學生吧，他在朝上攪風攪雨，哪裡還有一點名門風範？”

顧益純問道：“他做了什麼不對的事麼？”

顧崇氣急敗壞：“他訂的那個勳格，縱有千金之鐵，鑄不來這樣的大錯！”

顧益純很耐心地道：“我這裡也有《氏族志》，”順手從坐墊兒底下掏出一本兒來，翻開第一頁，“咱們從頭計較一下，究竟哪裡不好了。你說什麼，我都給你記下來，哪怕叩閽，我也代你稟了聖上。”

頭一頁，頭一名，蕭氏。顧崇你有種當面說皇帝家是土鱉！一羣膽小鬼！世家要是還有敢跟皇室板的氣概，也不至於到眼前這個地步了，顧益純滿眼悲哀。是該換換了！但願經此一事，數百年名門、幾大家族裡能磨練出幾個真正的俊彥出來，不然就太悲哀了。

顧崇鐵青著臉：“人都說你是當朝名士，難不你也覺得這樣的名籍能拿得出去？！”

“這是國家修訂的，是國家的看法，你們要是不樂意，不妨自己定上一定。”顧益純作事不關己狀。

顧崇怒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國家也得這樣定！沒有朝廷認證，自己定的算個[嗶——]”皇帝得當這個橡皮圖章。

顧益純忽地一笑：“修之那日在朝上說了那麼多，實有四個字是金玉良言——世易時移。你要是連這個都不明白，國家就是依著你們的意思訂了一百本《氏族志》對大家也沒什麼好。”想清高就自己清高去呀，非得拉上國家資源。一面是守著自家的圈子，不肯讓人進來，一邊又想染指別人的利益，當別人都傻呀！

你想當個快樂的渣攻，人家卻不樂意當個苦的賤啊！尤其在“人家”的頭子還是皇帝這個老無賴的時候。

顧崇默，他終於知道爲什麼會有池修之這樣的混蛋了，全是因爲他有這樣一個混蛋老師！

世家這是跟池修之卯上了，必須維護世家這一羣的威信。《氏族志》改不改的可以慢慢聊，池修之這貨必須整！不整，就表示世家認慫了，從此再難擡頭。

終於，有人找上了鄭靖業。鬼子平民可以遣返，漢必須拉出去槍斃五百年！鄭靖業終於收到了來自世家的善意勸告：池修之這貨啥都沒有的死兒，分明是瞧上你是宰相纔想辦法勾搭你家閨的，這樣的一個吃飯的貨你還要他幹啥？趁著他還沒坑你閨，趕踹飛了他，不用擔心社會輿論，咱們可以幫你頂著。

鄭靖業溫和一笑：“這得問七娘。我說過了，的婚事自己拿主意。”

這都是什麼爛規矩？！

鄭琰正嗑瓜籽子呢，聽了這話把手裡的瓜籽兒往碟子裡一扔：“他們無福消，我呀，撐得住！三歲孩懷千金之寶過鬧市，招搶！我就沒聽說咱們這樣的人家裡有寶貝被搶的。一羣蠢貨，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他們的比醋還酸呢，活該著他們。”你們就羨慕嫉妒恨吧！

宜和長公主一愣，旋即笑開了。

慶林長公主額頭一：丫頭，你潑婦了。

杜氏一臉麻木，反正有人接手了，也就不說鄭琰什麼了，只是想，跟池修之籤合同的時候得加上一條“貨售出，概不退換”才行。也不知道池修之能不能消得起家七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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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達到了頂點，焦點就是池修之的去留，池修之還是淡定從容地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