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焃慣來穩重,聽得弟弟言語中對傅蘭芽的維護之意,額角太了一下,剛要開口,突然想到另一個可能,頓了下,繼續試探他道:“陸子謙打的什麼主意我不管,我只問你,傅冰如今尚在詔獄中,傅小姐進京後免不了被罰沒教坊司,等傅小姐淪爲奴籍,你打算如何置?領回家做妾?你別忘了,傅冰雖跟我們西平侯府有隙,卻曾是朝中肱骨之臣,素有傲骨,且當年之事委實與傅小姐無關,你就算記恨傅冰,又何需用他兒來折辱他?”
平煜心中正自萬分煎熬,聽得大哥這麼說,不及深想哥哥話裡的深意,詫異地蹙了蹙眉道:“我從未想過要納傅小姐做妾,也斷不會給人做妾。”
平焃錯愕得忘了接話。
平煜見話已說到了這個份上,索起,含著一愧意,卻又格外鄭重道:“大哥,這一路上我跟傅小姐同行,對爲人品行再清楚不過,心堅韌,豁達聰慧,我——”
聲音低了下:“傾之慕之。進京路上,已然了很多委屈,進京之後,我不想再讓被人指摘,不論能否功扳倒王令,一等進京,我便會想方設法打點的份,好明正大娶進門。”
平焃怒道:“胡鬧!親事豈能如此草率?此事你可知會過父母?你可想過父母會作何想?”
越說越氣,負手在屋中踱了兩步,厲目向平煜:“當年之事,因朝堂上各有立場,算不得誰對誰錯,我也從不主張報復傅冰,但你可別忘了,宣府三年,父親雙膝留下頑疾,飽病痛折磨。母親更是因被罰爲罪奴,日夜替人做活。試問經此一遭,父母就算再豁達大度,又怎能毫無芥接納傅小姐?”
平煜雖早有準備,然而聽到大哥這番話,仍如同鼻被人打了一拳,悶脹得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著膛裡翻滾的意,艱難道:“大哥教訓得是,此事我做得的確不妥當,進京後,我會向二老請罪,但——要我放棄傅小姐,恕我辦不到。”
平焃定定地著弟弟,見他滿臉慚立在跟前,但目黑沉,語氣堅毅,顯見得已打定了主意。
想起這些年來,弟弟雖倔強恣意,卻顧全西平侯府,從不曾任妄爲。
唯獨這一回,爲了那位傅小姐,卻是擺明了要忤逆父母了。
他嚨裡的話被弟弟的態度悉數堵了回去,想斥他幾句,但想到弟弟這些年的不易,心又了下來。
一時無法,他焦灼地走到窗邊,著窗外,幾乎可以預見,這消息傳回京城後,會在家中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要知道家中三個嫡子,唯獨弟弟的親事尚未訂下,就在不久前,母親還在暗中相看京城裡那幾位大家閨秀,要是知道弟弟不過出京辦趟差,一回家便要娶傅冰的兒做妻子,想想就知父母會是怎樣的反應。
他雖不贊同弟弟因傅冰遷怒傅小姐,卻也不希爲了一個傅小姐鬧得家中不寧。
想再勸弟弟幾句,但他也知道,弟弟雖年輕,卻並非心來之人,之所以作出這個決定,必定早已經過深思慮,斷不可能因他的一兩句話便能打消念頭。
屆時,若是二老不肯點頭,弟弟也不肯退讓,兩下里僵住,該如何是好。
正自舉棋不定,忽然想起方纔陸子謙託他轉給弟弟的事,心中泛過一狐疑,回向平煜道:“陸子謙說來也是名門之子,既千里迢迢跟著傅小姐到了金陵,想來必定珍之重之,又怎會做出詆譭傅小姐清譽之事?我不想無端揣測傅小姐的品行,但你可想明白了,傅小姐如今逢大難,爲了自救,難免——“
平煜然大怒,一瞬間,連殺了陸子謙的心都有,好不容易住怒火,冷笑道:“陸子謙若有德行可言,怎會在傅冰下獄之前藉故跟傅家退親、棄傅小姐於不顧?這等背信棄義的小人,說出來話豈能相信?我押送傅小姐進京,的爲人品行,我再清楚不過。這一路上,境何等艱難,卻從不曾有過半點言行不當的地方,以往在閨中時,就更不可能有逾矩之舉了。”
又看向平焃:“大哥,陸子謙居心叵測,名義上是奔著傅蘭芽而來,誰知是不是也參與了坦兒珠之事,他如今爲了想辦法接近藥引,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
平焃見平煜的態度銅牆鐵壁般不可撼,怫然轉,走到桌旁,頃,擡頭向平煜,含著怒意道:“大哥並非要指摘傅小姐的品,只是婚姻大事需得慎之又慎,不能草率,更不能由著子胡來,你且想清楚了,父母,你打算如何待?若是他們不肯點頭,你該如何安置傅小姐?”
平煜怔了下,著大哥的側影,從這番話裡,漸漸琢磨出了鬆之意,意外之餘,微微鬆了口氣,也知道不能一蹴而就,只道:“大哥,三弟這些年從未在二老面前求過什麼,唯獨這一回,恕三弟不能退讓,除了傅小姐,我誰也不會娶。屆時,若二老因此事傷心怒,弟弟甘願領平家家法,只求大哥幫著三弟在父母面前轉圜一二。”
“你!”平焃回,怒目瞪著平煜。
兩個人對視片刻,在弟弟若燭火的目中,平焃到底退了一步,撇開頭,冷聲道:“時辰不早,那邊宅子裡不太平,你好不容易奪取了一塊坦兒珠,爲免東廠的人前去滋擾,你最好早些回去,有什麼話,改日再說。”
平煜不聲地鬆了口氣,應了一聲,道:“那我先走了。”
——
傅蘭芽自平煜被僕人走後,便一直在揣府外出了什麼急事。
唯恐又有人作,先還有些忐忑,可等了一晌,府府外都風平浪靜,懸著的心又落了下來。
難得有閒暇下來的功夫,捨不得就此睡去,便令林嬤嬤挑亮燈芯,細細看那副平煜給他買的金陵風圖。
因許久未接這等活靈活現的書畫,這一看下去便上了癮,只覺畫中每一景緻都令人嚮往,街頭小人更是躍然紙上,一寸寸細看,反覆品咂,怎麼也捨不得睡去。
林嬤嬤催了傅蘭芽幾回,見小姐專注得渾然忘了一切,想起自小姐被押解上路,便再無機會接這些畫啊詩的,難得如此盡興,催了一會,也就不催了。
一直看到後半夜,傅蘭芽覺得眼睛有些發,了眼,擡頭一,見窗外夜如墨,林嬤嬤已合歪在榻上打起了盹。
太晚了,再不睡子可吃不消,不敢再任,起了,喚醒林嬤嬤。預備去淨房沐浴,好歇下。
誰知裳剛了一半,後窗便傳來響,主僕二人嚇得作一頓,忙手忙腳重新將裳穿上。
推開門悄悄往外看一眼,就見平煜立在窗旁,似是剛從外頭回來,奇怪的是,臉沉得彷彿要下雨。
“平大人。”林嬤嬤訝道,見平煜心不佳,杵在原地,不敢貿貿然上前。
傅蘭芽沒想到平煜會忙到這麼晚,剛要喚他,平煜卻從旁走過,徑直走到榻前。
這時,連傅蘭芽都已經看出平煜心不佳了,只當他爲了剛纔府外發生的事在煩悶,可念頭剛一起,又約覺得不對,自從二人彼此明白了心意,平煜就算外面再忙,過來找時,也從不曾在面前擺過臉,
今夜這是怎麼了。
“平大人。”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會,含著笑意開口道。
平煜嗯了一聲,並不看,將繡春刀解下丟到一邊,便歇下。來時路上,他已經告訴過自己無數遍,陸子謙說的話通通是放屁,但只要一想起懷中的那方鮫帕,他就無法泰然面對傅蘭芽。
他不是不知道傅蘭芽跟陸子謙訂親數年,兩家關係極爲熱絡,傅延慶跟陸子謙不但是同窗,也頗深厚,連一本南星派的陣法書,都曾在一研讀過。
一樁樁一件件,每一件事都告訴他,陸子謙這個名字不可能沒在傅蘭芽心底落下過痕跡,而且若不是差錯,也許就在今年,傅蘭芽便會順理章爲陸子謙的妻子。
因此他雖明知那帕子極有可能是陸子謙僞造的,但只要一想到上面纏綿的詩句有可能是傅蘭芽寫給陸子謙的,他心裡便如翻江倒海一般,怎麼也無法淡然之。
其實來時路上,他已問過自己許多遍,若是傅蘭芽曾經心繫陸子謙,他該如何自?他糾結了一路,最後得出的答案是,認了吧,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但大哥的話卻彷彿一刺一般深深紮在他心底,怎麼也無法拔去。
是啊,如果傅蘭芽之所以願意跟他在一起,只是爲了改善目前的境,心中另有他人,對他全無意,一切都只是權宜之計,他又何以堪。
想到此,他回頭,目復雜地著。
穿件煙靄薄衫,烏髮鬆鬆,眼波清亮,整個人如白茉莉般俏可人。
這皮相讓他著迷,的一顰一笑更是無時無刻不在牽引著他的心。
可他心裡清楚,看著嫺靜知禮,骨子裡卻一點也不循規蹈矩。
初次見到時,正在手刃周總管,下起手來毫不拖泥帶水。上了路後,又曾在他眼皮子底下藏過好幾回東西,撒起謊來眼睛都不眨。
換言之,步步爲營,頗有手腕,還是個小騙子,可他明知如此,仍一步步深陷其中,本無力自拔。以至於到了眼下,想從裡聽句真心話都辦不到。
心口好像有團火哽住,不上不下,讓他片刻不得寧靜。
了許久,˙終於,他在疑的目中開了口,沉著臉對林嬤嬤道:“我有話要問你們小姐,你出去一下。”
他無法再繼續自欺欺人下去,對他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他現在就想知道。
傅蘭芽著他,自進來後,他上便散發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以至於遲遲不敢走到他邊去。
而且約有個覺,他這無名火似乎還是衝而來的。
自忖沒有做錯什麼,頗有底氣地看著他,只是納悶,已經有好些日子他沒有晴不定了,怎麼不過出去一趟,這病又犯了?
聽得他開口,主僕二人都是一怔。
林嬤嬤飛快看傅蘭芽一眼,心裡直打鼓,頃,乾笑了起來:“平大人,都這麼晚了——”
話未說完,平煜便朝看來,目裡彷彿有萬丈寒氣,頓時想起上回平煜用繡春刀指著時的模樣,一,不敢再挑戰他的耐,眼地了小姐,最後磨磨蹭蹭走了。
傅蘭芽心裡越發驚訝,不知平煜深更半夜發什麼瘋,見林嬤嬤走了,瞥他一眼,悶聲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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