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在他的殷勤攙扶下緩緩起，不置可否地坐到了堂中的第四把椅上。要知道，聽雪樓在加之前，已經有了除蕭憶以外的兩位副樓主——高夢飛和南楚。

“阿靖，坐這裡。”我聽到了樓主輕聲的吩咐，然後我看見他拍了拍邊榻上的空位——主人呆住。這樣明顯地表示出對於的倚重，是主人不曾料到的。想了想，終於輕輕走過去，坐在他側。

後來，我才知道那只是一個開始而已……是主人和他以後攜手開始長達五年征戰的序幕。

金戈鐵馬，並騎戰場剿滅各方不想稱臣的勢力，將霹靂堂雷家等江南三大世家滅門；鐵腕平，鎮樓中醞釀已久的叛，手刃二樓主高夢飛，囚蕭憶的師妹池小苔；勢力南擴，派出大批人手，征服南方武林中最神的幫派拜月教；……

三年的時間，就在滿目的鮮中這樣漂過了……

當宣佈武林一統時，萬衆對他下跪、宣誓效忠之聲震雲天；那個時候，坐在建立曠世武功的病弱年輕人邊的，是我的主人——臉罩輕紗，木無表，似乎一切輝煌都與無關。

這只是證明了一件事而已：所追隨的人，的確是最強的。

只追隨強者，只相信絕對的力量——就象我一樣。

端坐在聽雪樓的正殿中，面紗後的主人坐在武林霸主的邊，幾乎有和他對等的權力——人中龍風。

我知道，很多武林人士都這樣看待著主人和樓主的關係，而且紛紛私下猜測兩人之間的問題。畢竟，象這樣年輕的霸主邊長期存在著一位麗的，簡直是讓人不遐想也難。而由於兩個人邊都沒有走的近的異的緣故，樓中幾乎所有人都認爲我主人爲樓主夫人是遲早的事。

只有我明白，事遠遠不是那麼簡單的。

就是以爲和主人心意相通的我，都不明白主人對待樓主的真正想法。

我曾經看過樓主在當衆病發時暗中握主人的手，而主人默默用真氣不聲地爲他調理、以免讓他在萬人面前倒下。面紗後，主人的眼睛是溫而的，看著在那一刻尋求援助的凌駕武林的蕭樓主，卻彷彿在看一隻傷的一般。

我也看過那個蕭樓主爲了斬草除對霹靂堂下達了滅門追殺令，而爲了維護另一個人“雷楚雲”的人，主人堅持著不同的意見——在室裡的爭論中話不投機，主人拔出我，直指著他的心口！——那樣的殺氣，和主人如同草芥一般殺戮其他人時、是沒有什麼兩樣的；我知道樓主和主人之間有過嚴重的分歧，曾經有幾次，甚至到了決裂的邊緣，然後，卻莫名地又相互退讓，繼續象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地合作下去，只是彼此的眼中閃過不信任的芒；我還知道主人過的那幾個人，和在乎的那些人……

其中有一些，就是毀在樓主手上的。

我甚至知道蕭憶真正的壽命本來只有二十二年，過了那個期限，他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在忍旁人不能忍的煎熬，從閻王手裡賒來生命！他只是想在死之前統一分崩離析三十多年的江湖而已，他想用前人沒有的功業，爲自己鑄造一個永恆的紀**碑——那麼即使死了，他還會活在傳說裡……

他很會用人，也很會殺人。聽雪樓三萬多子弟，幾乎每一個人都對他既敬且畏，宛如天神一般地崇敬，只要他的一句話，就不顧生死地去完那個指令。

有時候，我想，主人也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把利劍而已吧？只是用來殺人的工而已。只是因爲名劍難求，所以也才分外地珍惜。

“如果你不是最強者，我就會殺了你——相對的，如果我對你不再有用，那麼你就殺了我。”

“如果有一天別人殺了我，或者你自己手殺了我，那麼，我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你。”

那樣無而冷靜的約定，彷彿是兩個爲了利益走到一起的商人，簽定的一個契約而已。

“如果，你是病死的呢？”

“蕭憶只會死於兵刃，不會死於牀榻。”他的回答是淡漠的，彷彿看穿了生死。

“如果萬一是呢？”主人不退讓地繼續問。

“那麼……請你代替我照顧好樓裡的子弟，起碼，不要讓他們被四方蜂擁而來的復仇者屠戮。”

那是他第一次流出對於手下的眷顧和溫，那個一直以武力強行征服武林的人、第一次談到了對自己後的擔憂：“當然，你同樣可以自行出任樓主，爲最強者……或者，替我守護它，一直到出現新的繼承者爲止……”

主人微微冷笑了，我很驚訝地看見的笑容中居然有一從來沒有的悲傷，宛如一朵開在冷雨中的紅薔薇。纖麗，冷漠，而又充滿戒備。

“蕭樓主也會說這樣的話啊……”笑著，開始我水一樣的刃，好幾次，我都擔心的手會出——因爲我覺到主人的心很不安靜，本沒有平日和我的默契，“但是，我憑什麼接任？無親無故，我只是你的下屬而已，何況南楚還在，別人不會服氣我當樓主的。”

沒有回答。忽然，他出了手，輕輕接過了我——我很驚訝，主人居然沒有拒絕。

他修長纖弱的手指過我的，我忽然輕輕了一聲——那是怎樣充滿控制力、殺氣和魅的一雙手啊……我甚至可以想象出我如果在他的手中，將會展現和主人手裡完全不同的另一種風采！

我一剎間甚至有些羨慕他袖裡的那把夕影刀——雖然知道那個傢伙不見天日的日子也很難過。

“那麼，嫁給我吧。阿靖。”他輕輕用食指彈了彈我，聽著我發出的呼應，忽然在劍聲中說了一句。

“做我的妻子，名正言順地接收我所有的一切。”

離了主人的手，我應不到心的想法，然而這一次，我卻清清楚楚看見了向來冷漠的主人剎間變了臉——似乎有薔薇的染上了的雙頰。

能讓聽雪樓主屈求婚的，天下之大，恐怕也只有我的主人一個了……除了對方，幾乎都找不到另一個如此相配而能力對等的人、來共渡一生了。我欣地想。

“不。”

忽然間，我聽見一個字從主人口中吐出。眼有些恍惚，但是卻掙扎著說了關鍵的一個字。

挲我的手停住了——然後，我看見蕭樓主淡然地問了一句：“爲什麼？”

“因爲……”主人停頓了很久，我想，可能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吧？

“因爲我不想做寡婦。”

終於，主人回答了，薔薇的臉迅速變了慘白，清澈的目裡帶著複雜的。

“我不想爲任何人哭。”

。

我子一震，忽然覺到有溫熱的，流淌在我上！

“啊……該死，我居然忘了我是一個病膏肓的人了……”樓主忽然咳嗽起來，咳得慘白的雙頰泛起了病態的紅，微微苦笑著說，“不好意思……抱歉。”

我能覺到他肺裡咳出的帶著腥味的空氣，我知道那是肺癆。我想，他的確是活不了多久了。

他很痛苦。痛苦的覺從他的手心裡傳遞了過來，讓我全不自地抖起來。

我不明白，爲什麼他的心裡會忽然覺得很冷，冷得如同浸在冰水裡。

——我只是一個命在旦夕的病人，茍延殘地活著而已……

——真是愚蠢，居然向那樣的人要求。

我聽見他心裡傳來這樣的話……可憐的人……我忽然覺得這個不可一世的蕭樓主實在是可憐的很。主人……主人是從來不會任何一個人的……他真是自討苦吃了。

“你弄髒了我的薇。”忽然，主人手，把我從他手上拿了回去，微微蹙眉，冷漠地說。然後，從懷裡拿出緋紅的巾，輕輕拭。可不知道，我很興呢！——聽雪樓主的！

試問天下有幾柄劍能夠如同我這般幸運？

“我不想爲任何人哭。”主人忽然夢囈般地看著我，重複了一遍。我到了心忽然間的彷徨和無助——這樣弱的，幾乎是從來沒有在主人堅如冷鐵的心中出現過的。他居然能讓主人的心在剎那間起來……真不愧是聽雪樓主。

努力啊……再加一把勁，可能就會打主人了呢！哪怕再重複一遍剛纔的話也可以啊！

我默默地爲他鼓勁，然，他再也沒有說什麼。

一直到死之前，他再也沒有說過和這次類似的話！

——或許，人類的自尊都是那麼脆弱而敏的吧？

擁有權力地位如他，和冷漠無如，更加如此。

這次，兩顆心第一次肩而過。

後來的兩年多時間裡，這樣的況不止一次地出現——兩個同樣驕傲優秀的人，因爲各自的顧慮和誤解，一次次在冷漠和僵持中錯過了真流的機會；而在這樣複雜微妙的關係中，隔閡一天天地累積起來，橫亙在兩顆心靈之間……

我想，可能我是世上最瞭解主人的了——那樣從小遭不幸的子，對於“幸福”“”之類的東西，實在是不信任得很。習慣了孤獨，習慣了一個人，如果忽然讓的生命出現另一個相關的靈魂，如果必須要兩個人相互信任、生死不渝，我知道，主人是不會習慣的。

還是不信任任何人，絕對不會把自己的生死和託付在另外一隻手上。

“我不想爲任何人哭。”

只崇敬力量、只追隨最強者的曾經那樣說。我明白，那是因爲害怕自己會哭而已。

可憐的主人……我要如何才能告訴：只有會哭的人，才真正懂得去，才能擁有真正的幸福……這是我從老主人一生的經歷中領悟出來的，可惜，我無法告訴。更加無法讓知道，就是號稱“魔”的父親，也是會哭的——可我只是一把不能說話的兵，一把不祥的兇而已。

主人是武林中的奇子，也是出名的心狠手辣。在三年的時間裡，我喝的就要比在老主人手裡十幾年的都多！多到我自己都不寒而慄。

主人……太狠心了。甚至沒有把人當作同類。

很多很多次，主人和樓主一起征戰四方，在殺場中並騎馳騁——腥風雨中，我的清和夕影刀的華麗織在一起，刀劍相逢的瞬間，互放出的芒令天下所有人目眩神迷。

那幾乎是完的殺人藝，死亡散發出前所未有的魅力而吸引力，幾乎讓所有人爲之不顧生死！

——似乎和對方比試著速度，主人經常和樓主進行殘酷的殺人競賽。

然，每一次，在我進對方心臟的時候，都發現那夕影刀已經在那裡等我了……然後，和刀在敵人相的時候，我都可以看見主人失和不平的神。

“公子他喜歡你的主人呢……”在短短相遇的時刻，我聽見刀這樣對我說，在另外一個人的心臟裡。

我只有苦笑……主人也是喜歡樓主的吧？但是，卻相互戒備傷害的那麼深——而我們這些不會說話的兵，又能夠做什麼呢？

“爲什麼要我放了？”那一天，蕭憶指著另一個人，責問我主人。

那是一個才十二歲的孩子，名字石明煙，本來是毒蠍幫幫主石鵬飛的兒，因爲父母所在的幫派被聽雪樓所滅而落到了樓主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