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搖最近總往“花道”跑。
倒不是看上了誰,而是總覺得風陌那個人可惜了的,那般風雅有識之士,該當與書卷爲伴,共玉管紫毫,不當如此明珠蒙塵,淪落象姑館。
有錢,也很爽快的著老鴇同意了贖,誰知道風陌竟然不肯走,孟扶搖好心被當作驢肝肺,十分悻悻,並不是多管閒事的人,只是前世好歹是個知識分子,所以最看不得文人落難,不想還真有人自甘風塵的。
彼時風陌對著不解的目,微微一笑,他淺緋袖過黑木小桌,給斟了一杯香氣馥郁的花茶,嫋嫋淡香裡他道,“我在等一個人。”
孟扶搖擡起疑問的眼。
“多年前說在這裡等我,之後我飄零五湖很久未歸,再回來時已不在,原先的屋子被拆了,改建了這座館子,很多景都已面目全非,不過院子有些東西還留著,後院裡種的那簇紫雲英沒被除去,所以我捨不得離開這裡。”
他微微的笑,是那種有了年紀卻魅力更的男子獨有的風,眼角的淺淺魚尾紋舒展開來,一個妙的弧度。
“至於這是個象姑館——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孟扶搖默然,垂目看著碧綠的茶水裡淡黃的緩緩綻開,像是心深的角悄然舒展,牽連著某些不能及的往事,在前世那個地方,也有人在等著自己,每個人都有等待自己及自己等待的人,每個人卻都在浮躁的人生裡被迫不斷前行並改變軌跡,能夠堅持在原地守候如一的,卻又需要怎樣的堅持?
爲此心底起了的水,那是一種尋見共鳴而泛起的,風陌的堅持,讓覺得,遇見了知音。
風陌這樣的人,也確實適合做個知音,無關風月,不涉私,下一手好棋彈一手妙琴,更難得的是,沒有琴棋高手遇上三流菜鳥的不耐和譏笑,孟扶搖出再蠢的棋步,他也不過包容一笑,細心指點,一盤棋從早晨下到午間,孟扶搖著棋盤一步步苦思冥想,他便微笑等著,眼偶爾飄過純木長廊上落了一地的紫雲英。
孟扶搖覺得,在這裡終於尋見過往十八年生命不曾有過的心靈平靜,那些一直跟隨和折磨著的責任和磨難,被那雙細長而明的眼睛裡出的通笑意漸漸平,迷這份難得的安寧,喜歡看見下棋時風陌對的臭棋無奈而包容的神,喜歡看見他過飄落的紫雲英花瓣時的輕而溫存的手勢,像掬起一捧散在記憶中珍珠般的夢,還有他小心拈起花辮時,那帶著淡淡思念和淺淺回憶的眼神。
過了一小段日子,是風陌的生日,風陌自然沒有告訴孟扶搖,孟扶搖卻記得他有次閒聊時提起他年時父母爲他慶生的往事,那天下午兩人繼續喝花茶談詩書,到了晚間,當風陌再次在桌前坐下的時候,捧上來的不是棋盤,而是一桌緻的菜。
雅室門口站著孟扶搖,抱挑眉看他,說,“生日快樂。”
風陌默然看,看到孟扶搖以爲自己臉上沾了米飯或者上灑了醬,仔細檢查了一番後孟扶搖愕然看著風陌,笑道,“你是在嗎?”
風陌笑而不答,招手喚過來,孟扶搖往他邊一坐,眨眨眼睛道,“哎,這樣就了?那我還有件禮呢,拿出來你會不會抱著我哭?”
“你可以拿出來試試。”淺紅風燈的影下,風陌的眼神微微發亮,眸流轉,如水橫波。
孟扶搖神兮兮,掏出個盒子,風陌含笑接了,孟扶搖急不可耐的催他,“打開,打開。”
黑檀木盒子沉香淡淡,蓋子啓開,芒璀璨眩人眼目,風陌的眼神,漸漸變了。
那是一座極其巧的水晶房子,兩進院落,矮矮花牆,天井裡有口小井,正房門前三層臺階,廊檐下襬著指頭大的紡車,後院裡種滿小小的紫雲英。
這不是象姑館,這是很多年前等待他的農家院落,是在他的故事裡無心提起,再被孟扶搖有心記住,直到在這樣一個日子裡,將回憶的廓化爲這座水晶院落。
那些凝固在過往時裡的往事,日日在心間帶磨礪,卻依然可以化爲這般麗的像,璀璨明,令人不忍。
風陌久久的凝視那房子,孟扶搖有點不安的等著,那段故事的結局,他從未說過,也許是個悲劇?有點害怕自己心送上的禮,會最終及別人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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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陌卻淺淺的笑了,他笑起來,細長明的眼睛微微一瞇,驚心的風,他將那盒子小心的收起,道,“我真是有些捨不得了……”
“捨不得什麼?”孟扶搖懶懶趴在桌上問。
“捨不得這般禮。”風陌剛纔語氣裡的淡淡憾已經散去,“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這般接近我,第一次有人送這樣的禮。”
“不值錢,別見笑。”孟扶搖揮揮手,給風陌斟酒,“來,好日子應該喝幾杯。”
酒杯在半空中一,細瓷相撞音清脆玲瓏,遠的夜鳥被驚醒,咕咕的輕啼。
“每喝必醉”孟姑娘很快就醉了,大著舌頭問風陌,“還會回來不?”
“我覺得,回不回來已經不重要了,”風陌坐在對面,眼神奇異而溫,溫裡又生出淡淡魅,他手了孟扶搖可鑑人的長髮,對著滿園飄飛的紫雲英出神。
半晌他輕輕道,“孟姑娘。”
“嗯?”孟扶搖抓著酒杯傻兮兮看過來。
風陌薄薄脣角勾起,一抹雅而純粹的笑意。
“我想問你……你喜歡我嗎?”
“嗯?”孟扶搖醉眼迷離的擡頭,眼前疊影微晃,緋搖曳,今天醉得好像特別快些,還有,對面的風陌好像特別的麗,那眼神勾魂攝魄,比三個長孫無極加起來還摧心肝。
趴在桌上,流著口水,在眼皮閉起之前,嗚嗚嚕嚕的答,“喜歡……”
風陌笑起來,淺緋袖在桌上緩緩拂過,像一辮桃花落了枝頭,載了五迷離的春之夢,他笑得子微,鳥髮長長的瀉下來,和孟扶搖的覆在一起,他手去拂開那發,抱起孟扶搖,低低道,“人啊人,都是這樣……”
他突然頓住。
春夜寂靜,夜鳥微啼,遠小溪潺潺流過。
風陌放下孟扶搖,緩緩回,一瞬間語氣已經恢復了平靜,冷冷道,“何方高人,出來一見。”
這語聲依舊,語氣卻已截然不同,如果說剛纔還是象姑館的風塵小倌所應該有的溫謙恭,現在便已經是威凌天下俯視衆生的冷漠與威嚴。
黑暗中,緩緩浮現淡紫的影。
“果然是你。”風陌又恢復了笑意,指了指醉得人事不知的孟扶搖,“喂,你聽見沒有?你喜歡的人,剛纔說喜歡我。”
“前輩,”長孫無極好像本沒聽見他的挑釁,淡淡道,“您玩了這許多年的把戲,不膩麼?”
“膩什麼?在沒遇見可以抵抗我的人之前,我永遠都不會膩。”風陌冷笑,“看,人都是這樣,朝三暮四,水楊花,男人一離開們邊,們就要出牆,沒一個例外。”
他風姿曼妙的托腮,看著孟扶搖,十分扼腕的嘆息。“我以爲會是個例外……”
“用上了您獨步天下的攝魂的勾引,您憑什麼認爲這些修爲不如您的子可以抵擋?”長孫無極一笑,“以您的份,想殺人儘可以殺,何必要找這等藉口,爲難這天下無辜子?”
“這就是個被背叛以後心理變態拿天下子玩弄出氣的老花癡!”
長廊外的樹上,突然探下個花花綠綠的影,著一口從孟扶搖那裡學來的怪話,撥浪鼓兒一般清脆快速的道,“喂,沒良心的老花癡,要不要試試我扶風三大蠱之一的‘鳥蠱’?”
風陌斜瞟雅蘭珠一眼,冷聲一笑,“你父王親自來,也許我還會正眼看一眼,你?”
他不屑於說下去,擡手一指暗,道,“還有兩個,一起出來吧,省得老夫費事一一打發。”
他看起來韶年玉貌,明珠玉般的姿容,卻自稱“老夫”,聽起來著實稽,可惜沒有人笑,對著這樣一個名天下垂三十年的人,連長孫無極都戒備的退後了一步。
因爲那是“星輝聖手!”方墨。
院牆後跳下戰北野,正門裡走來宗越,前方樹上,雅蘭珠一聲輕叱,“去!”
撲啦啦漫天飛起各飛鳥,所經之暗霧升騰,它們飛揚的翅羽間發出鬼泣一般的怪聲,聽得人心神一怪像頻生,當頭一隻五彩羽,眼珠深紅,一條綵線般曳過長空,直撲方墨。
方墨一聲長笑,袖一拂,長廊之上的花架轟然落下,那些藤蘿如網一般墜下來,立時將大部分鳥都罩在其中,撲扇著翅膀拼命掙扎,只有那隻領頭的鳥,緣如刀,頭一甩便撕出一個大,鷹阜般俯衝而來。
而長孫無極三人的出手,也在飛鳥撲進的剎那到了方墨面前。
紫如匹練,黑影似飈風,白影乍現又,如霧氣飄散在天地間,窄窄的院落裡飄一層紫黑白緋四織,飛旋閃爍,罡風起落,像一道騰騰翻滾千變萬化的虹。
方墨姿輕逸,穿行在年青一代最有實力的高手之間,他作看起來並不快,但每一出手都有著令人咋舌的準和力道,每一出手都迸出銀芒萬千,在諸般複雜彩中穿往來,曳出凰一般的燦亮尾羽,黑暗的未點燈的院子裡彩萬丈,宛如從天降落了耿耿銀河。
這纔是真正的星輝。
不是郭平戎,需要星輝的獨門武才能使出那般華麗而璀璨的星,而是生於指掌之間,曳於起落之時,每一揚手擡足拂袖轉,都散出星芒萬點,自遙遠飛而來直奔永恆,如自然之力不可抗拒般,他所擁有的星,無限寬廣而又無不在,以只屬於自己的步調,掌控牽引著會部的戰局,在那樣極致的和靈的武學高度,方墨自己本,就已經是永不隕落的星輝。
星如夢。
一個沉醉華不可驚破的夢。
第四百招。
最後僅剩的那隻首領鳥蠱,呼嘯若泣不死不休的奔向方墨面門,一路衝來一路五彩羽絮四紛飛,落到哪裡哪裡就草枯花死,而那碎絮又無不在,方墨不得不微微顧忌的,子一讓。
這一讓,由他全盤掌控的戰局,立刻出了隙。
戰北野金剛杵銀突然變了金,凝一片金的牆,向方墨當頭罩下。
長孫無極手中突然多了一柄銀如意,如意首端寒芒閃爍,每一紋路都微微凸起,他在那金牆之間唯一一道隙穿過,冷一閃,如意首端突然彈飛而起,向方墨頸項。
宗越橫空一掠,與地面平行飛起,他肘間突然出一柄劍,一柄極細極長造型詭異的劍,他不攻方墨任何部位,卻突然子一橫,快如閃電自方墨前橫過,肘間暗劍,直直抹向方墨雙膝!
此時方墨擡會被截,揮袖會被毒,連呼吸都不能隨意使用,他只有退,暫退。
退向後。
那三人一鳥,不死不休的立即跟來,方墨腳尖堪堪踏上廊檐木板,罡風已經追到,方墨手指一彈,後的屏風立即被拔起,兇猛萬鈞的迎上三人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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