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在那手不見五指的暗室裡呆了半個月，整天被那鏡子照著，照得他兩眼發花，當他被救出來的時候，他差點瞎了，而從此後，他確實也不會哭了。”

孟扶搖突然仰起頭，吸了吸鼻子，啞著嗓子道，“停一分鐘，我消化一下。”

長孫無極垂下眼，用自己冰冷的手輕輕挲著的手指，聲道，“都過去了……”

孟扶搖盯著他前，那裡不知何時也一團溼，手過去，把那個哭的傢伙拎出來，往額前一抵，輕輕道，“耗子，別一隻躲著，我們抱頭痛哭吧。”

元寶大人爪，無聲的抱住了脖子。

長孫無極笑了笑，依舊是笑了笑，孟扶搖偏過頭去，此刻一點也不想看見他的笑，那樣永遠雍容高貴淡定不驚的笑意裡，深藏了一個孩子怎樣被掙扎的蛻變，深藏了他怎樣的不能爲人知也不能爲人言的痛苦，深藏了琉璃般華完的長孫太子，人後無法收拾的破碎。

無力彌補那份疼痛的破碎，只能握他的手，妄圖用自己的溫暖，來暖進那男子凝了冰結了凍冰雪一片的心。

“……那來救那孩子的，就是王爺，他直直的盯著那孩子，盯得他害怕起來，才一把抱起他，他瘋狂的笑，說，我的，我的——哈哈，這是我的，這回你再也搶不去——”

“那皇后當時也在，揮退宮，走過來把門一關，突然撲過去抱住他，哭道，“是你的……是我們的……將來，都是我們的……他們沒有避那孩子，他們以爲他沒聽懂，可是偏偏他懂了。”

“那孩子長到十多歲，漸漸有了些才能，他的父皇很寵他，早早的放手給了他軍國大權，由得他施展自己的政治才華，王爺和皇后都很歡喜，他們商量著，要扶持王爺登基爲帝，殺了那皇帝。”

“這事給那孩子知道了，他思考了數日數夜，一直沒下定決心，那晚他去皇帝寢宮給皇帝請安，一直纏綿病榻的皇帝正在把玩一幅圖，看見他並沒有收起，反而招手要他過去看。”

“就在那晚，那孩子知道了全部的故事，然而他最不能忘記的是，皇帝提起皇后時的眼底，提起王爺時的淡淡歉意，以及，看著他的時候溫和的眼神。”

“那一刻他立即明白，皇帝什麼都知道，包括他的世！”

“那晚回到自己寢宮，那孩子一夜沒睡，他仔仔細細將王爺和皇帝的子都思考了一遍，他不得不承認，無論是做父親還是皇帝，沒有人比後者更好，王爺子偏狹，多年來更被仇恨刺激得心不正，皇帝雖然限於弱，不能有更大的就，但他寬厚慈和，輕徭薄賦，國民因他而能有安寧的時日，而對那個孩子，他亦從未有任何虧負，他扶著他學步，他把著他的手教他寫字，他把他放在膝上一起批改奏章，在那夜之前，他從未令那孩子察覺他不是他的父親。”

“脈和親，兩者不能並得，那一夜那孩子想出了白髮，到得清晨，晨曦裡他撥去那白髮，然後以監國之令接連下了幾道旨意。”

“那幾道旨意，給了王爺更爲尊榮的封號更多的封地，卻削去了他的軍權，那孩子當時還心存希，希王爺能主就封，從此走遠了，那些沉在歲月裡的舊時恩怨，也便能慢慢淡去了。”

“然而王爺以王妃不佳爲由拒絕就封，失去軍權後，他並沒有甘心養老，一直韜養晦，暗中聯，他行事明磊落，對朝廷總是一雷忠心耿耿模樣，朝野上下，無人不讚他忠義仁勇，那孩子一直冷眼看著，一方面確實不能隨意置‘忠臣’。另一方面也是希親生父親懸崖勒馬，所以只是一直暗中掣肘，卻沒有真正他。”

“誰知道王爺竟是個膽子比天大的人，他耐不得這般日子，竟然聯合了皇后，去暗示這個孩子他的世，要求他認祖歸宗，殺了養父，迎接親生父親歸位。”

“這個要求著實荒唐，那孩子一笑而已，然而王爺憤恨之下，竟然真的鋌而走險，勾連外國，並待煽在京軍中舊部發兵，那孩子知道這事後，知道事已不可爲，只得痛下決心，給了他二十萬軍去平邊疆之。”

“這是考驗，也是最後一個機會，王爺如果老老實實平叛，那孩子也絕不會難爲自己的親生父親，然而他……果然作了。”

長孫無極沒有笑意的笑了笑，道，“後面的事，你自然知道了，那是發生在當朝長孫皇族的故事，王爺是德王，皇后是我母后，那個孩子，就是我。”

孟扶搖抓著他的手，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這世間爲何要有那許多差錯顛倒翻覆？生生葬送了那些無辜的人的幸福，這個故事裡，明明誰都沒有錯，最終卻造了誰也料想不到的後果。

“扶搖，高羅國作是真的，我沒有騙你。”長孫無極低低道，“只是我既然能查獲在國潛伏的高羅細託利，我自然對高羅早有防備，所以我過去沒多久，高羅戰事就結束了，但是這個消息，沒有放出來。”

“而我需要向你解釋的事，這一刻終於可以解釋。”他溫的理了理孟扶搖眼側被眼淚粘在額角的發，親自替攏好了的鬢角，道，“我確實沒有想到他不惜放棄姚城也要設計殺我，我料到了所有事，竟然愚蠢的沒有料到，我的父親要殺我。”

我的父親，要殺我。

孟扶搖的眼淚滴了下來，滴在鮮浮的地面上，那些凝結的紫的被化開，在地面上再次洇出一片淡紅，像一朵黃泉彼岸開放的，花葉永不想見的曼殊沙華。

突然撲過去，抱住了一不的長孫無極的肩，的眼淚滾燙的灼在長孫無極上，一滴滴都似水銀般沉重，穿裂骨直心底，砸出一大片的灼熱的疼痛。

長孫無極緩緩擡眼，看著燈下淚水盈盈的孟扶搖。

此刻，一燈昏黃，那些寫滿滄海桑田寂寞的故事緩緩流過，這個陷修羅場面臨死境也不曾皺眉的子，爲他的故事而哭得熱淚翻飛。

元寶大人也撲上來，撲在了他們的中間，的抱住了長孫無極。

“求求你，哭一次，就一次……”孟扶搖搖著默然趺坐的長孫無極的肩，指甲直掐他，“哭出來，哭出來……”

“求求你……哭出來……”埋首在他肩，一遍遍哭泣著重複。

長孫無極凝視半晌，終於手攬住，仰首，看著那一線細微的窗裡進的月。

那是無分今古的月，那是寫盡悲歡離合的月，那是渡過荒涼之河，於人世的金迷離中剝，永遠冷然遙照，不知世事疾苦的月。

他以前的人生，也是那樣的月，冷而高遠的，不屬於千帳燈火，不屬於平凡歲月，不屬於紅塵溫暖，他陷權謀幾回合，恩怨翻覆如指間沙流過，大夢醒來是客。

他是王朝的主人，他是人世幸福的過客。

他盡人間奢侈，有些事於他亦是奢侈。

然而此刻，有人和他相擁，爲他流淚，的溫暖骨而來，他不能拒絕的聽見凝冰化凍的聲音。

很久很久以後。

他仰起頭，閉上眼。

月勾勒出他緻的下頜。

勾勒出，長睫之下，細細流下，微微反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