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的壯影突然揚起頭,聲音冰冷又尖銳,“來刺史,我剛纔已送了那麼多人頭給你,你若肯把自己的人頭拋下城來當做回禮,我阿史那都支便依你所言,便算攻下庭州,也不傷婦孺命!”
他瞇起眼睛看著城上的影,“不知你來刺史能否辦到?”
來濟沉默了片刻,眼角這幾年驀然生出的皺紋慢慢變得舒展,突然大笑起來,“好,多謝將軍全,將軍請回,我來濟稍後便會自行將人頭送到!”
城頭上頓時一片譁然,幾位府與隨從忙道,“刺史不可如此!”“刺史,刺史您莫中了賊子的激將之計,庭州若無刺史,如何守得下去?”
來濟轉看著他們,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欣笑容,“諸公此言差矣,是賊子中了來某的激將之計!來某生而不祥於家,長而無用於國,幸得先帝賞識,陛下青眼,得以居相位,然則未報陛下之大恩,先絓刑罔,雖然蒙赦未死,卻不過是茍延殘!如今庭州有難,來某正當以塞責,上可報恩於陛下,下可無愧於子民,難不要我獨活於世,至死都不過是個逆子罪臣?”
衆人一時都怔住了,他們自然都知曉,自己的這位上峰出名將世家,不到八歲便全家蒙難,只逃出他一人;之後雖當上了宰相,卻得罪了皇后,如今長孫無忌一黨已經全被清算,也是隻剩下他一個人!他這是,不願獨活於世,等候皇后的屠刀落下……看著來濟五十出頭便已全白的鬚髮,還有此刻容煥發的臉,衆人裡那些勸阻的話頓時再也無法出口,不人的眼睛立時都紅了。
來濟環顧了城頭一眼,哈哈笑了起來,“諸公,來某生而無歡,卻能死得其所,何其快哉!諸公當爲來某欣然一慶,又何必涕零做小兒態!長史,守城之事來某便託付於你,若能守住此城,不但是保住了庭州,更是保住了城頭這數百將士的命,來某九泉之下,也激不盡!”
他轉過頭來,眼見那幾匹突厥戰馬已迴歸本陣,大喝了一聲,“來人,打開城門!”
沉重的吱呀聲中,庭州的城門被緩緩推開,來濟騎著一匹隨手從城門牽來的白馬,不不慢的馳出城門,後只跟著形已有些佝僂的阿壽。
回了庭州城門一眼,來濟跳下馬來,聲音幾乎有些輕快,“阿壽,幫我解甲!”
阿壽眼中含淚,走上一步幫來濟將盔甲卸下,整整齊齊的疊好抱在手中,跪了下來,“小的恭送阿郎!”
來濟上的明甲裡並未著大紅的袍,而是穿著一嶄新的白袍子。阿壽眼睛一熱,忍了許久的淚水頓時流了出來,順著臉上深深的皺紋一滴滴的落在了庭州城門下的黃土裡。
來濟的眼中也是微熱,“你快回去吧,當日多虧你機靈,我才能逃出生天,如今又要勞你送我最後一程,阿壽,來濟多謝你了!”說完微微一笑,翻上馬,頭也不回的催馬衝向幾百步外的突厥陣營。
阿壽怔了一下,突然把手裡的盔甲一放,爬起來拔便追了過去。
城門一開,突厥騎兵們便有些相顧愕然——這位唐人大,真的來送死了?眼見他去盔甲衝將過來,陣營裡更是一片譁然,“這個唐人是瘋了麼?”有人張弓搭箭,便要去。阿史那都支卻沉聲喝道,“不許放箭,來人,迎敵!”他的聲音沉肅之極,“唐人雖是可惡,此人倒不失爲一條漢子,咱們便給他一個面的死法!”
數十匹突厥戰馬迅速列了扇形的隊伍,騎士們高舉彎刀,在馬蹄聲中揮刀迎向來濟。
庭州城頭一片安靜,所有的人都屏住氣息,睜大眼睛看著城下不遠,那個白飄飄的影和一個踉蹌奔跑的瘦小影,正在衝向像黑浪般涌上突厥戰馬,轉眼便被淹沒在那個黑的浪頭之中。
庭州長史慢慢閉上了雙眼,猛然間大喝了一聲,“關上城門!死守庭州!”
“死守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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