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儉到家之時，琉璃正在畫一幅工筆牡丹，線條已經勾好，又用了濃淡不同的墨水將花萼、花瓣、花葉等分染出來。?

裴行儉站在背後看了半日，才嘆道，“從不曾見過有人像你這般畫畫，竟比繡花還要細緻些，這水墨牡丹真是形神兼備。”?

琉璃放下筆，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心奇異的安寧了下來，回頭笑道，“不是水墨的，是紅牡丹，最豔最正的紅牡丹。”?

裴行儉有些疑，“那爲何要染上這麼些墨痕？”?

琉璃笑道，“墨託得越穩，紅染出來之後便會越豔。”?

裴行儉笑著搖搖頭，“等你畫完再看罷，如今當真想不出來。還要幾天才得？”?

琉璃算了算，“今日已是初二，總要浴蘭節之後吧。”?

裴行儉驚異的低頭端詳了這副三尺來寬的絹畫一番，“怎麼比給我畫的那幅要多花這麼許多時間？”?

琉璃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你那副人畫是淡彩寫意，這幅牡丹圖是工筆重彩，能一樣麼？想了一想只能解釋，“畫和畫原是不同，我畫《萬年宮圖》花的時間是這幅畫的十倍。”?

裴行儉點了點頭，只見琉璃已經放下筆，便挽起袖子，幫著一起收拾案幾，一面便問，“今日陸瑾娘可是來過了？你中午拿什麼招待的？”?

琉璃道，“我好些日子沒做葫蘆頭了，今日便用這個招待了，其餘不過冷淘、魚膾、拌瓜果生菜這幾樣尋常的。”?

裴行儉便笑問，“早聽說你做的葫蘆頭極好，有沒有給我也留一些？”?

琉璃搖了搖頭，“沒有留。”見裴行儉明顯的怔了一下，才笑道，“只有新鮮的，你要不要讓廚下現做？”卻見裴行儉的眉已挑了起來，忙跳起來往一邊躲，但額頭正中還是立時便被他的食指一彈而中，“好大的膽子，又戲弄我”?

琉璃著額頭，瞪了他一眼，“君子口不手，你自己不曾把話聽完怪得了誰？”?

裴行儉走近一步，看著琉璃笑了起來，“好，我便依卿所言，做個君子。”琉璃頓時醒悟到自己說錯了話，想要逃開，哪裡還來得及？裴行儉手攬住，低頭便親了下來。良久之後，才慢慢放開琉璃，看著暈紅的臉，低聲問，“今**想我沒有？”?

想他？自然想了。其實自打陸瑾娘走了，便一直想問他，後院那亭臺是原先就有的，還是他接手之後自己修的？只是此刻看著他溫的眼神，突然又覺得這問題似乎毫無意義。莫說那亭子原本是尋常式樣，他便是喜歡再修那樣一亭子又如何？就算那亭子原是陸琪娘最喜歡用來招待親友的地方又如何？琉璃微笑著點了點頭，“你今日回來得怎麼比平日晚了好些？”?

裴行儉嘆了口氣，“不但今日晚了，明日只怕還回不來，再過半個月就是農忙，去年風調雨順，今年的雨水卻了些，我明日午後要出城去看看，你幫我準備兩件些的裳，我多半會在城外過夜，不過浴蘭節定然會回來”說著臉慢慢沉了下來，“的那樣掌櫃、莊頭，說是浴蘭節要來拜見。”?

那些人？琉璃皺了皺眉頭，隨即便笑道，“那便等你回來再說，你也了吧，現在就讓廚下開始炸葫蘆頭如何？”?

待到晚間爲裴行儉準備裳時，琉璃翻檢著箱忍不住搖了搖頭：裴行儉的服大多是日常穿的綾袍，再有就是幾件本麻裳，大約多日不穿，手頗有些，只得令人到院裡細細的搗了一回。看著月下搗的小婢，突然十分懷念此時市面上依然幾乎見不到的棉布。“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聲”，原先讀著這清麗詩句的時候，自己怎麼會想得到，長安人之所以月下搗，是因爲此時的麻太扎人，穿上之前必須要搗得鬆些呢？?

第二日早間，晨鼓還未響，裴行儉照例輕手輕腳的起了牀，穿好袍又回吻了吻琉璃的臉頰，琉璃卻閉著眼睛手摟住了他的脖子。裴行儉低聲笑道，“你再多睡會兒，我會盡量早些回來的，這兩**若在家裡悶，便出去散散。”?

琉璃嗯了一聲，鬆開手，看著他的背影在晨中消失在門口，本來濃濃的睡意突然消失得一乾二淨。?

剛剛吃過早飯，阿燕便照例拿了單子過來報了今日要採買的東西，除了日常雜，又多了佩蘭、葫蘆葉、菖酒等，卻是要準備過浴蘭節了，算下來統共要花上十多匹絹帛，又問是否還有要添的東西。琉璃想了想，這兩日並不會有客人來，不必花費心思準備特別的吃食，搖了搖頭便提筆勾了單子。?

眼見阿燕拿單子出了門，自去庫房拿絹帛與外院採買割，琉璃不由輕鬆的吐了口氣，大舅母這份禮實在是太好了，做事細緻周，這些採買錢帛上的事這些日子幫打理得妥妥當當的，全不用發愁。正想著，又有院管事娘子來報這兩日怎樣撥人手做續命索、包角糉、徹底打掃庭院門戶……?

琉璃花了半個多時辰才把諸般雜務都置好了，突然想起後日還要在家中張五時圖和五花圖，忙轉到書房裡，磨墨提筆，先開始畫有蛇、蠍、蜥蜴、蜈蚣、蟾蜍這五樣毒的《五時圖》，只是很久不曾畫這些蛇蟲，一開始畫了兩幅都不滿意，直到午後畫的第三幅才覺得有些像樣了，正在想應該調那種來畫《五花圖》的石榴花，小檀卻突然跑了進來，“門口有客人拜訪，說是河東公世子夫人”?

崔氏登門拜訪？琉璃不由吃了一驚，忙吩咐小檀和阿霓去迎人，自己淨手換，頭髮卻是來不及重新梳了，阿燕便轉拿了略華麗些的金釵簪在了的髮髻上。剛剛收拾完畢，崔氏已到了院子裡。?

琉璃忙迎出了門去，卻見崔氏一淡雅打扮，後帶著六七個花枝招展的婢，滿面春風了走了過來，一見琉璃就笑道，“這般冒昧就登門打擾，真真是對不住阿嫂。”?

阿嫂？琉璃默默的哆嗦了一下，臉上綻開了一個真摯的笑容，“夫人哪裡話，您能到寒舍來做客，琉璃高興還來不及，只是寒舍陳設陋，夫人莫要嫌棄。”?

崔氏和琉璃一面往裡走，一面便道，“如今咱們都是自家人，再夫人也太過見外了些，你我阿崔就好。”?

琉璃只得微笑點頭，“琉璃便不恭了，只阿崔也莫要客氣。”?

兩人到堂舍裡分賓主坐下，琉璃已做好準備就如接待裴安石的兩個兒媳般，與這位世子夫人漫天胡扯一通，卻聽只喝了兩口酪漿，略誇讚了幾句這堂舍佈置雅潔，便笑道，“其實我這趟來，一則是你們親這些日子了，我還未到過此拜訪過，實在失禮；二則也是今日大長公主聽說你們這宅子雖然收拾妥當了，下人卻還了些，略頭臉齊整的婢子不過幾個，因此一疊聲的命我立時多送幾個婢子過來”?

琉璃幾乎愕然失笑，這樣也行？所謂孃家陪嫁的路走不通，今日便要牛不喝水強按頭了？想了想長跪而起，欠道，“琉璃多謝大長公主賞賜，公主原是心疼守約，只是守約的子卻著實有些古怪，原先在長興坊那邊住時，邊本就不用婢子伺候，親之後我原也說要多買幾個婢子，他卻不樂意，說是不慣，這上院裡原本有七八個婢，到底他也只讓留了五個而已，這婢……”?

崔氏忙道，“大娘有所不知，守約的子再是如何，你們既然已經親，日後不得要招待他的同僚好友，家裡就這幾個婢子如何使得？也太失面了些旁人不知道是因爲守約的清謹，反倒會疑心你心狹窄依我之見，你不妨留兩個好些的，場面上便能說得過去了，何苦讓人說了去？再說，這也是大長公主的一片好意，你若是不領，阿崔回去卻如何差？難不回報公主，你不願意？”?

琉璃轉頭看了看堂下站著的那幾個妙齡婢，臉上出一無奈的神，低頭嘆道，“琉璃不敢。”?

崔氏點頭微笑，“這就是了”轉頭便對堂下道，“雪奴，雨奴，你們上來拜見庫狄夫人吧。”?

站在最後的兩個婢屈膝應了一聲，低頭走了上來，向琉璃恭恭敬敬的俯下拜，“婢子見過夫人。”?

待兩人起，琉璃仔細看去，不由暗暗驚歎了一聲：這兩個婢都是十七八歲年紀，一個穿著淡碧的衫子，量婀娜修長，五清雅秀致，略有幾分不勝之態，原是讓人觀之忘俗的佳人，只可惜任誰只要看了邊那個穿銀紅衫子的子一眼，便再也注意不到。那個穿紅衫的子材微，卻是滿得恰到好，容貌明豔，明明只是站在那裡，煙眉微低，水眸輕斂，卻自有一到極的韻味流轉，那張紅豔豔的菱角上更是彷彿便寫著“邀請”二字，琉璃看了都覺得心裡砰的一跳。?

崔氏笑道，“這穿綠衫的雨奴，容貌也就罷了，倒是寫得一手好字，這穿紅衫的雪奴卻是烹茶制香、琴棋歌舞都還過得去，笛子尤其吹得好。”又對這兩個婢子道，“你們日後好好伺候庫狄夫人，若是有一分不周到之，大長公主定然不會饒了你們”?

此時所謂笛子，說的其實是簫，琉璃看了一眼雪奴腰上掛的那碧綠的六孔簫，心裡不由苦笑起來，這樣萬分的尤，居然還是兼數技的複合型人才，大長公主是從哪裡找出來的？這兩個婢子的價，估計把如今這府裡全部下人都賣了，也未必能湊得夠……聽到崔氏吩咐到最後一句里語氣裡那份凜然之意，心裡不由一。?

崔氏轉過頭來時，臉上又重新換上了和的笑意，“大長公主原是看著守約長大的，原先又有那段緣分，因此免不了格外上心一些，親自千挑萬選出來了這兩個，就怕委屈了守約，或是讓你失了面，只盼著日後們能助你一臂之力。”?

這是在暗示是絕不能虧待這兩個婢子？琉璃激的笑了起來，“正是，多虧了大長公主想得周到，若不是公主教誨，琉璃竟沒想到日後貴客臨門，得用面婢子去招待的。如今有了公主親自挑選的這兩位婢，便是再有貴客臨也不會失禮了，真真是幫了守約和我的大忙。琉璃多謝公主恩賜”?

崔氏不由一呆。?

琉璃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知這兩個婢子的契，阿崔可曾帶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