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種是……”琉璃慢慢的嚼著裡的餛飩,猛地擡起頭來,“熊餡”?
蘇定方和於氏頓時眉開眼笑,點頭不迭,“你第一次吃,就分辨出了八種,著實不錯了,守約吃了兩年才分得清。”?
琉璃笑著放下了手裡的素面銀碗,一碗裡十三個餛飩,每個餡料都不一樣,的味覺還算敏銳,到底也只猜出來一半多,好在熊膩,倒是好辨認的。只是這膩不由讓想起了宮裡的做法,轉頭對蘇定方笑道,“琉璃在宮中時,也常吃熊餡的玉面尖,只是宮裡的廚多是用熊與鹿相混,這樣既,又有嚼頭,似乎比單做更好,將軍是否想過,十三種餡其實也可以嘗試著兩種或三種混在一,這樣豈不是可以變化無窮?”?
蘇定方眼睛一亮,一拍案幾,“不錯”案幾上的碗頓時蹦了老高。於氏唬了一跳,瞪了他一眼,蘇定方已霍然站了起來,“這主意當真絕妙我這就讓他們試試去。”?
於氏忙道,“慢著,慢著。又不急著這一時,好好說會兒話不麼?”?
蘇定方呵呵大笑,“你陪著就是……”一語未了,就聽屋外有婢道,“夫人,裴明堂府的鄭夫人來訪。”?
蘇定方和於氏相視一眼,臉都驟然沉了下來,蘇定方皺眉道,“崔氏怎麼來得這般巧?只怕守約那邊也有了惡客,我先過去看看阿羅,你帶著琉璃到你屋裡歇一歇。”?
琉璃頓時猜到了幾分,忙問於氏,“可是中眷裴的族人?”?
於氏點了點頭,“是武陵令裴安石的夫人,守約原先就是在他家借住過三年多,出滎鄭氏的旁支,最是自高自大的,我實在不耐煩見,你也不必聽的混話。”?
琉璃搖了搖頭,“既然這樣突然上門,多半是知道了我在這裡,此次躲開了容易,以後還能次次都躲不?是守約的族中長輩,終歸有見面的時候,若是頭次便輸了這氣勢,以後更不必說了。”?
蘇定方驚詫的看了琉璃一眼,點頭道,“此言頗得兵法三味也罷,今**乾孃也在,便陪你見見這客人,我也去守約那邊看看,雖說這幾年守約也能應付他們了,畢竟他的輩分在那裡,有些話還是我去說更適宜。”說著轉便出去了。?
這邊依舊是羅氏出去迎客,估量著時間差不多了,琉璃便陪著於氏走到院門口,果然遠遠的就見羅氏引著一個穿著鑲銀鼠緞面披風的婦人走了過來,近前纔看見這夫人大約四十多歲,臉上的妝容看上去和武夫人宴客那日的極爲相似,只是武夫人腮笑眼,卻是臉孔微癟,一臉盛氣,看起來更加彆扭了三分。?
於氏迎上了一步,“鄭夫人倒是稀客。”琉璃也中規中矩的行了一個萬福禮。?
鄭氏的目老遠便凝在了琉璃上,此時正看著的披風。琉璃的米織錦披風看著素淨,用的卻是上好的蜀錦,加上頭上戴的也正是武則天最早賞的那支鏤金片玉的蝴蝶步搖,一看便不是凡品。鄭氏的目頓時有些複雜起來:這些東西都絕不是於氏拿得出來的,難道那應國公府對這胡竟也是極爲重視?想到此,臉略微緩了緩,也淡淡的向琉璃點了點頭。?
一行人進了上房,分賓主落座,羅氏轉到夾纈屏風後面,生起小風爐煮上了茶湯。於夫人也不客套,開口便問,“鄭夫人匆匆而來,不知有何貴幹?”?
鄭夫人倒也預料到了這一問,神淡漠的道,“不過是拙夫聽聞了一樁奇事,來找守約問一問,順便也讓我來問一聲夫人。”?
於夫人眼睛微瞇,“敢問其詳。”?
鄭夫人看都未看琉璃一眼,眼睛直視著於氏,“這幾日,外面紛紛傳言,蘇將軍給守約定下了一門親事,那方不但出極低,還是個胡,聽來甚是駭人。拙夫是不肯信的,裴氏一族門庭高貴,從不輕許婚姻,守約更是中眷裴的宗子,將軍一直視守約如己出,定然不會讓守約做出此等辱沒家風的不孝之事”?
琉璃看著鄭夫人那張滿是正義的臉,突然只覺得自己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比如這種禮數週全的當著盲人罵瞎子的本事,一眼看見鄭氏眼睛終於往自己臉上一溜,便向展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鄭氏頓時便愣住了。?
於夫人點頭道,“鄭夫人果然是一心爲守約著想,我只有一事請教,說到荒唐,便是乞兒也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守約又是家中唯一脈,決計不能無後。怎麼會有人幾年以來任憑自家晚輩孤一人,不聞不問,聽說他好容易要親了,卻急吼吼的要來興師問罪,說他是不孝。難道你們裴氏一族的祖訓,就是要斷子絕孫纔是孝道?卻不知這是什麼道理?”?
此言一出,莫說鄭夫人,連琉璃都嚇了一跳,鄭夫人指桑罵槐,那是仗著輩分和份都比琉璃高出一截,於夫人卻顯然是毫不顧忌,鄭夫人一張臉頓時就有些變了,忙道,“於夫人此言差矣,我們如何不聞不問了,只是……守約有那麼個名頭在,說起親來到底困難些,但也總不至於如此將就”?
於夫人笑了起來,“原來夫人也知道守約有那個名頭,也知道他說親不易,我這義,好歹也是家中嫡長,家裡也是祖上封侯,五代爲的,才貌就更不必說了,你若覺得不好,不妨也找一個都比強的來說給守約,什麼偏房遠支,父祖沒有,什麼記在正室名下的庶,就不必提了,你看如何?”?
鄭夫人一時語塞,裴行儉的名聲如此,誰家不忌諱的?還要家嫡,正經是名門大姓的人家,就算有這個心,也不敢有這個膽——有了賣的名聲,日後還怎麼做人?可這裴行儉如今運亨通,若讓他再娶了正妻有了嫡子,日後那偌大的家產、宗子的位置豈不還是他家的?他家將族人害得如此,還能榮華富貴下去,哪裡還有天理?想到此,依然冷笑道,“所謂寧缺毋濫,守約還年輕,慢慢找總是能找到合適的。總不能貪圖,胡找了妻室,他日九泉之下,他以何去見列祖列宗”?
於夫人眉頭一立,冷笑了一聲,“正是,我也覺得如今守約真是無去見裴氏列祖列宗,想他一門盡滅,只留下他這一脈,如今接近而立之年,卻無妻無子,所謂親族,眼裡只盯著他的那點家產,死他**妻子還不夠,還要到造謠,一門心思讓他絕了嫡脈,好奪那鉅萬之產、宗子之位,他若如了這些人的意,他的父兄那樣一世豪傑,只怕絕不肯認這樣的子弟”?
琉璃見於夫人的臉便知要發飆,卻萬沒料到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不留毫面的話來,不由目瞪口呆。鄭夫人張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自然也曾聽說於氏的名頭,但幾次打道,覺得不過是子傲慢冷淡了些,因此也沒放在心上,這一世,何曾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痛罵過,一時腦子一片空白,半響才騰的直起子,說話聲音都變了,“你說誰?誰要奪人財產了,誰要奪那宗位了?難道我們爲長輩的,見晚輩娶個胡,辱沒祖宗,說句話也不麼?”?
於夫人斷然點頭,“當然不若這長輩也曾爲晚輩過一的心,說過一門的名門淑,也算是有這資格來說如今這門親事,若是不曾,自然便是居心叵測,一心盼著晚輩絕後,這種惡毒心思的長輩,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
鄭夫人口起伏,恨不能摔臉就走,但看一眼於氏,又看一眼琉璃,咬牙還是坐了下來,“夫人,你也曉得守約是西眷裴的宗子,他娶的妻子,便是宗婦,難道堂堂西眷裴,居然讓一個胡做宗婦不?”隨即眼冷冷的落到了琉璃上,“我是寧可被世人責罵,寧可被冤枉致死,也絕不忍要由卑賤胡婦帶領著祭拜祖宗的這種辱”?
於夫人正想說話,卻突然聽見琉璃笑了一聲,不由側頭看,只見琉璃滿臉都是笑容,“夫人好志氣,琉璃佩服得,敢問夫人,您真是覺得胡就這般卑賤,寧死也不能容忍胡婦在你之上?”?
鄭夫人有些愕然,但還是點了點頭,“自然如此胡婦焉配做我西眷裴宗婦?”?
琉璃困的皺起了眉頭,“既然如此,夫人卻爲何會讓夫君在朝廷爲?”?
鄭夫人不由一愣,“你此話何意?”?
琉璃輕輕的一笑,“夫人的夫君想來是早已爲的,不知那時的皇后是誰?夫人既然寧死不能容忍由胡婦帶領著祭拜祖宗的辱,不知在冬至正日命婦朝會上,是否也是寧死不向胡婦下跪行禮?”?
鄭夫人這纔想起,本朝前兩任皇后都是地道的胡人,愣了半響才喝道,“你好生狂妄,居然敢拿自己與先皇后相提並論”?
琉璃依然微笑,“夫人說的是胡漢之別,又非尊卑之分,若說尊卑,琉璃與先皇后自然有云泥之別,若說胡漢,卻也沒什麼區別,只是夫人若心裡想的是權勢富貴,又何必拿門庭統做幌子?”?
於夫人忍不住也哈的一聲笑了出來,索不再說話,只笑的看著鄭氏。鄭氏臉發青,怒道,“你、你敢這般與長輩說話,好大的膽子”?
琉璃眨了眨眼睛,“夫人此言差矣,琉璃膽子極小,絕不敢爲大唐子民,一口一句胡婦卑賤,寧死也不忍胡婦在上的辱。琉璃倒也有幸曾爲當今聖上和武昭儀效力,得蒙兩位厚賞,或許他日拜見時,可以請教一二。想來聖上寬宏,不會計較也未可知。”?
鄭氏的臉頓時由青轉白,急道,“你、你胡說什麼?我哪有對先皇后不敬的意思?你莫口噴人”若是前朝,太宗皇帝聽到這話也就罷了,如今的聖上最是孝順的,豈能容人如此辱他的母親?
琉璃正道,“夫人,你倒說說,哪句話是琉璃憑空編造的?”轉頭便問於氏,“阿母,琉璃難道聽錯了,難道那話不是鄭夫人親口說的?”?
於氏滿臉嚴肅的點了點頭,“你自然沒有聽錯,還反覆問過夫人,夫人自己又親口承認了一遍的。”又嘆了口氣,“阿母也知道,昭儀對你恩重如山,聖上更是厚賞過你百匹絹帛,只是家醜不可外揚,此事還是莫要聲張的好。”?
鄭氏忙點頭道,“正是,人不可言長輩是非,我不過一時失言,你若存心鬧將出去,置裴氏名聲於何地?”?
琉璃驚詫的看了看鄭氏,又轉頭對於夫人道,“阿母此言差矣,家醜不可外揚也好,不可言長輩是非也罷,原是對裴氏婦來說的,這位夫人既然寧死也不肯由胡婦在上,琉璃自然不敢害人命,既然如此,琉璃不過是大唐子民,裴氏名聲與琉璃何干?難道琉璃還要聽任他人對先皇后不敬不?”?
鄭夫人呆呆的看著琉璃,眼前這胡能被接應國公府長住,只怕真的與宮中那位武昭儀頗爲悉,於氏也不是信口開河之人,聖上賞絹帛只怕也是真有其事,若是壞了的親事,懷恨之下到昭儀或聖上面前把此事添油加醋抖摟出來,最輕的是夫君的前程只怕就此化爲泡影,最重的……上不由一陣寒慄。但要此刻開口求饒,這面子又如何拉得下來??
屏風後面的羅氏突然笑道,“茶湯分好了,阿羅手藝劣,你們莫嫌棄。”說著雙手端著一個托盤出來,將茶盞依次放在各人的案幾上。?
屋子僵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一些,琉璃這次學了乖,並不著急去拿茶杯,見於氏已經端起來了,才試了試溫度,低頭喝了一口,嚐出正是裴行儉煮的那種加鹽茶,倒也分不出好壞來,於氏點頭道,“阿羅這花沫越發煮得好了。”?
鄭夫人喝了口茶,定了定心神,才擡頭笑道,“阿羅果然好手藝。”隨即嘆了口氣,“於夫人,請恕阿鄭適才失言。夫人說的是,不孝有三,無後爲大,蘇將軍對守約多年栽培照顧,此事由將軍做主便好。”?
於夫人眉開眼笑,“夫人果然深明大義,你且放心,此事我們定然辦得妥妥當當的,以後咱們更是一家人,何必見外?”?
鄭氏看著於夫人的笑臉,眼角瞟見琉璃也是一臉若無其事的微笑,心裡更是堵得發疼,匆匆喝了一杯茶,便起告辭,一路上也無心與送出來的羅氏說話,心裡忐忑不安——丈夫是讓自己來表明態度,最好狠狠辱這胡一頓,讓知難而退,如今變了這樣……?
走到蘇府門口,只見家中的馬車已停在那裡,裴安石站在車邊,臉十分難看,一眼看到自己,竟幾步迎了上來。鄭氏心裡打了一突,只能趕回跟羅氏告了別,幾步走了出去。?
裴安石忙問,“你說得如何?”?
鄭氏搖了搖頭,“於氏著實潑辣,那胡也不是好相與的,我也不好說什麼……”一言未了,卻見裴安石長長的鬆了口氣,點頭道,“那就好”竟然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吼吼,猜猜裴九是怎麼整這位族叔的……?
多謝老朋友veryldg和棉花糖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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