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你看我這妝如何?”武夫人從銅鏡前轉過來,興致的問。
琉璃看著,心裡長吸了一口氣,笑容滿面的點了點頭。
大約是因爲一年多不曾參加社活,武夫人今日的妝容畫得分外繁複仔細,臉上至撲了三層潔白輕薄的應蝶,額頭塗著細細的鵝黃松花,眉心又了一個桃形的鏤金翠鈿,兩頰上各點了一簇六點紅,眼角到兩鬢間則是兩抹月牙狀的斜紅。不過饒是如此,整張臉上最顯眼的還是那兩道又又長的深翠眉,看上去實在是有點……詭異。
琉璃前幾日第一次看到把眉畫這樣時,簡直恨不得立時拿抹布來給掉,武夫人卻自得萬分的告訴:這纔是眼下長安城最時興的眉妝琉璃頓時想起了從前看過的一些唐代掃帚眉仕圖,心頭涌上了深深的無力。
還未開口,武夫人上下打量了幾眼,皺起了眉頭,“你怎麼今日還是這般素著臉?”
琉璃詫異的張了張,哪裡素著臉了?明明撲了、描了眉,脣上也點了口脂,只是沒敢把自己的臉搞調盤而已。還沒等把話說出來,武夫人已經不由分說把按在月牙凳上,拿起石翠,就要加工琉璃那兩條不時興了的細長眉,琉璃嚇得一蹦三尺高,苦笑道,“夫人饒了琉璃吧,琉璃還要去廚下看看,萬一流些汗下來,這臉如何看得”
武夫人皺眉道,“你這兩日倒去了幾回竈房,有什麼菜式吩咐廚娘做也就是了,你何必還親自去?”
琉璃忙道,“今日是宴客,琉璃準備的正是立冬前後的應節之,還是自己去看看才放心。”
武夫人嘆了口氣,“也罷,你做完了再來找我。”說著,到底打開了妝奩,從花盒裡挑了一片用魚鱗剪的雨滴狀花鈿在了琉璃額頭,“這卻是不怕流汗的。”
琉璃冷汗直冒的走了出去,快步到了楊老夫人院子邊上的廚房,裡面早已是熱火朝天。特意從尚食局請過來的廚正在做渾羊忽歿,這道菜琉璃曾在宮中吃過。此時廚師已經將兩隻腹填滿五味碎和糯米的淨鵝填一頭羊的腹中,羊上烤架前,卻又從羊脊邊挑出兩條,細細的切了,加調味醬醃著,放到了一邊,接著便在脊外片下兩條略長些的,剁碎後也放到了一邊。
琉璃看得新奇,忍不住問,“這卻是要做什麼?”
廚了汗,笑道,“好教這位娘子知曉,若是別的羊自然是烤了鵝便扔,今日卻是極好的馮翊羊,因此奴用了最的脊來做道生羊膾,外脊便炸醬湯,正是地道的細供沒忽羊羹,羊尾還可以炒來做道白沙龍。”
琉璃點頭不語,一邊武府廚便道,“大娘,你吩咐的葫蘆頭已經備好了。”
琉璃忙走了過去,只見廚手邊兩個盤裡,一盤是洗淨的羊腸,一邊是用花椒桂茴香醃製好的末,點頭笑道,“勞煩了。”
自然是不用手的,只是指揮著廚子將淨末拌上生蛋黃芡填羊腸,扎牢後先油炸了兩段,乘熱一嘗,外脆鮮,倒比前兩日做的又強了些。讓廚師也嚐了一口,廚師也點頭道,“今日用的原是這馮翊羊的羊腸,又是子拌的糜,果然更鮮。”又笑道,“大娘放心,待會開席了,這葫蘆頭便跟羊羹一道上,定然是熱的。”
琉璃笑著謝過,眼見廚房的擋火牆前另外幾個單眼竈臺也都生起火來,竈房裡漸漸有油煙瀰漫,不敢多停留,轉便回了院子。這才進屋換上了今日見客的服,玉的翻領素面襦襖配石榴紅,又戴上了一支碧玉步搖。
阿霓繞著琉璃看了一圈,嘆道,“子倒是好,裳卻太素了。”
琉璃忍不住笑道,“你倒是好眼力。”這石榴看著尋常,用的卻是貢品蜀繡,細看時能見到滿地的寶相花紋。其實襦襖雖然是素面,但滾邊用的也是最富麗華的朱底暈繝錦。畢竟以如今的份,穿得太華麗不,太樸素也不,只能走這種低調品路線。
一時打扮好了,琉璃到了上房,卻見武夫人也到了,上穿的正是一條杏紅暈繝錦八幅長,上面是一件米短襦,走間頗有些流溢彩。楊老夫人正皺著眉頭道,“如今時興的這眉妝著實古怪了些。”
武夫人一臉的不以爲然,眼見時辰已近,便帶著婢們到二門上去迎客。琉璃依舊在上房陪著楊老夫人,沒過太久中書舍人王德儉的夫人第一個到了,只見這華夫人三十許歲,白,眼神靈,見了楊老夫人,便親熱的上來行禮寒暄。
第二個到的卻是琉璃有過一面之緣的許敬宗夫人鍾氏,看見琉璃眉都沒多一下,倒是笑著問了名姓年紀,就如從未見過琉璃一般。楊老夫人一概只道,琉璃是華庫狄氏的嫡,“原是故人之後,因順娘也忙得,有時便讓來陪陪我這把老骨頭”,鍾夫人便送上了一頓誇讚,琉璃也只好應景的紅著臉低了頭。
隨後來的是換了一硃宴服的於夫人,看見琉璃只點頭微笑,崔義玄家的夫人盧氏是按著時辰到的,那嫁了長孫無忌庶子的楊十六娘卻是最後纔到,一見面便抱歉了半日,楊老夫人自是笑著只道無事,引著衆人往後走。
宴席設在了院子後面的亭閣裡,早已裝點得十分潔,屏開孔雀,褥芙蓉,細絨地低設,紫錦帷帳高張。待大家互相謙讓一番一一席之後,自有婢們雙手舉捧著食案碎步上前,俯送在各人面前。
琉璃陪著武夫人坐在東席的末座,不過是隨衆舉著奉杯而已。眼見面前的案幾上從生魚膾到白沙龍,一道道佳餚流水般上來,心思在別,也辨不大出是什麼滋味,幾位客人倒是讚不絕口,聽說有幾道是尚食局的廚師做出來的,更是好生恭維了楊老夫人一番。
眼見羊羹之後,一個個蓋著鎏金銀蓋的牙盤被送了上來,銀蓋打開,出兩個金黃的小葫蘆,楊老夫人便笑道,“這道菜諢名葫蘆頭,卻是大娘的主意,說是按孫真人留下的方子做的,這時節吃了最是益氣補,大家不妨嚐嚐。”
衆人自然有了興致,各自嚐了一個,只覺口脆香鮮兼有,又略有辛辣的回味,都點頭不絕。鍾夫人便笑道,“大娘果然秀外慧中。這葫蘆頭味道的確鮮。”
琉璃笑道,“承蒙夫人擡,這也雜糕,不過是市坊間的小吃,難登大雅之堂的,也就是取個迎冬補的意思。”
於夫人吃了一口,卻是怔怔的看著琉璃,半響問道,“你這末裡可是混了子?”
琉璃吃了一驚,這道吃食雖是於夫人前幾日讓學做的,但依廚娘所說,末裡調芡即可,是想起前世裡包餃子餡裡打個生蛋的做法,試著做了一做,果然味道更好,才改了做法的,於夫人舌頭好靈忙點頭道,“夫人說得不錯。”
於夫人看著琉璃,眼圈慢慢有些發熱——因吃這葫蘆頭的鮮辣,當年兒特意去學了做法,而且做得比外頭食鋪做的還要鮮,訣說是加了子攪拌。自打兒過世後,蘇家的親友們都知道,已經不再吃這道小吃,這次特意讓琉璃做了,原本不過是借個由頭說事,沒想到做出的葫蘆頭的味道竟然和兒做的那般相似說來兒當年的婚事,若不是自己固執,說不定……
在座的幾位夫人雖然與於氏不大,卻也看出有些不對,楊老夫人便笑道,“琉璃,你這葫蘆頭樣樣都好,就是有些辣口了,快去給於夫人敬上一杯一。”
琉璃忙應了,離座斟了一杯燙得熱熱的竹葉青,蘸甲輕彈,又舉杯過眉,於夫人長跪著喝了一口,笑道,“大娘且過來坐,我有事問你。”琉璃笑著坐到了於夫人邊,於夫人便細細的問家裡還有何人,平日做些什麼。
於夫人坐在北席,正與王德儉的華夫人同席,華夫人一面與西席上的鐘夫人說笑,一面便忍不住豎起了耳朵。早就有些納罕,這庫狄大娘來得著實奇怪,楊夫人怎會找個這樣的貌胡府作陪?今日又爲何要把介紹給了在座的夫人們?看舉止、禮數都半點不差,難得氣度也頗爲清雅,倒是越發讓人看不了。
聽到琉璃低聲說到祖上做過公侯,父親如今在兵部當著文吏,母親已經去世……華夫人越發納悶起來:的出雖然不算太低,聽著家境到底是沒落了。難不楊老夫人真是發了善心,要給故人之後謀門親事?以這個庫狄氏的容貌家世,高門爲媵妾倒是極合適的,若不想爲妾,大概只能配箇中等門庭的庶子,或是寒門新晉的才士……心頭忍不住便開始琢磨是否認識這樣的人,猛然間卻聽於夫人驚道,“你也是下月初二的生辰?”
一座人眼不由都投了過來,於夫人卻恍若不覺,只拉著琉璃問長問短,衆人忙又裝作沒注意,華夫人便對武夫人和楊十六娘笑道,“你們今日這眉妝倒是時新得,回頭順娘也教教我”
武夫人和十六娘都是描著一模一樣的長翠眉,不由相視而笑。
一時酒菜上齊,楊老夫人便笑道,“今日難得一聚,咱們不如投壺做耍可好?”
在座之人,除了琉璃,都是玩慣了這宴席之戲的,自然欣然應好,楊老夫人便讓婢捧了一個雙耳大口壺過來,放在正中,在座每人分了兩雕花竹矢。楊氏先依禮讓了一回,照例是從開始投,居然兩投皆中,接下來的鐘夫人卻只投中了一支,便笑著飲了一杯。一圈下來,也有都中的,也有了一支罰一杯的,唯有琉璃很玩這遊戲,兩支竹矢都錯過了壺口。喝完一杯酒,第二杯還未舉起,就聽於夫人道,“你喝得這般急卻是容易傷的,這杯我便替你喝了罷”
衆人瞪大眼睛看著於夫人,一時都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家對唐代人怎麼化妝興趣不?興趣的話給我留個言,我有時間在前頭的指南里寫個化妝篇。整而言,俺覺得唐代的妝容風格,還是有點驚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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