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夫人沒想到自己是“這般模樣”？

琉璃腳下頓了頓，不知說什麼纔好，好在於夫人並不賣關子，自顧自的接了下去，“守約說起你時，總說你子堅韌，又說你是他見過的最不同流俗的子，我還想著你該是怎樣一清質傲骨，不曾想你卻是這般弱不風、循規蹈矩”

琉璃一時心頭百味集，他竟是這樣看自己的麼？子堅韌、不同流俗……只是這於夫人卻顯然是對自己不大滿意了，敢是準備見到一個紅拂來著？想了想只得微笑道，“琉璃教夫人失了，實在抱歉。”

於夫人的聲音帶上了一意外，“你倒是個榮辱不驚的。”

琉璃忍不住一笑，“其實也是驚的，只是習慣了而已。”在庫狄家忍三年，又在市井和宮廷間起伏兩年，生死榮辱之間轉了幾個來回，若還會爲別人的幾句評價就喜怒形於，那才真奇事一樁。

於夫人沉默片刻，突然走上了一步，與琉璃並肩而行，側頭仔細看了兩眼，點頭道，“你也莫怪我多事，守約的況原是與旁人不同。出地，我倒不像世人那般看得重，你便是正經胡人也不打，但你若是子弱，沒幾分心智膽氣，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應了守約的，免得到頭來你不過是又一個陸家娘子，既是害了你，也是害了他。如今我也不妨開門見山問問你，聽說你是連河東公那個世子和裴都尉家二郎都是看不上的，甚至不肯連宮爲貴人，爲何卻會看上守約這個天煞孤星？”

琉璃怔了片刻，又一個陸家娘子是什麼意思？爲何會看上裴行儉？這算什麼問題？想了半日只能道，“他不是天煞孤星，在琉璃眼裡，他是這世上最值得託付的男子。”

於夫人驚訝的挑起了眉，隨即笑了起來，“難不這就是緣分？真該讓守約來聽聽這話。”

琉璃心裡倒是一，難道真是緣分？記得第一次看到裴行儉，就覺得有種奇異的悉，後來真正打了道，明明覺出他的溫和背後有種疏離的氣質，可自己看著偏偏覺得……有些親切。其實從那時候起，在自己心裡，他就是和別人不一樣的吧？所以後來纔會有事就會想到找他，甚至在不知道他是裴行儉的時候，就會在那樣的生死大事上相信他。難道說，其實自己早就喜歡上他了？手指尖上彷彿又有異樣的覺傳來，琉璃忙握拳頭，收攏心思，再也不敢想下去。

於夫人看見琉璃突然有些發紅的臉頰，目倒是溫和了幾分，“你對守約有這份意，按說原是好的，他這些年，的確也太艱難了些，只是以他的境況，你把他看得越重，日後卻多半越會爲難。我問你，你對守約家的事，知道多？”

琉璃定神想了片刻，纔開口道，“琉璃知道他世孤苦，也聽人說起過，他原在河東公府和武陵令府上過了幾年，似乎都不是很如意，婚後也頗了一番煩擾，就連這些年仕途不順，也有這方面的關係。”

於夫人點了點頭，“看來你也是有心的，你可知這是爲何？”

琉璃猶豫了半響，搖了搖頭，楊老夫人倒是說過，只怕與家產或宗長之位有關，但裡面究竟有什麼私，裴氏族人自然不會告知外人。

於夫人嘆了口氣，良久不語。兩人一路走來，已經到了武府的小湖邊上，岸邊的楊柳早已禿了一半，遠遠的白荷也了一片殘荷，初冬的照在湖面上，那波似乎都有些涼意。

在湖邊默然走了幾步，於夫人才重新開口，“裴氏家族並非一支，守約所在的是中眷裴，先祖幾代都是鎮守一方的公侯將帥，在裴氏家族中也是最富貴不過的。至於我朝最顯達的卻是西眷裴一支，相爺裴寂、裴矩都出自這支。”

聽開口竟扯了這麼遠，琉璃微微有些意外，但立即凝神聽了下去。

“你也知曉，守約的父兄原是因謀劃降我大唐而被王世充誅了三族，只有他**逃了出來，輾轉到了長安。守約的宗親裡，近親都被屠殺殆盡，遠房又不在都城，當時西眷裴宗主裴寂相爺威最高，待人又慷慨，守約的母親便託在他的門下，年底便生下了守約這個腹子。沒想到轉年先皇就平定了王世充，高祖皇帝與守約的父親原本有舊，立時追封了他，聽說又在裴相的建議下，發還了裴家的部分財產。因守約還在襁褓之中，這筆家產便託給了裴相爺。”

琉璃頓時恍然大悟，原本還有些納悶，當年裴行儉孤兒寡母，就算能帶些房田契書在上，何至於會跟同那般勢大的河東公府有家產的糾葛？原來竟有這樣一段淵源裴行儉這一支世代公侯，且都是在世裡鎮守一方，積攢下來的財產想來是個天文數字，難怪……

於夫人看了琉璃一眼，見只是點頭不語，接著道，“裴相自己便是孤兒出，對族人又一直極爲照顧，當年正是聖眷最濃之時，長子尚了臨海公主，兒是趙王王妃，河東公府附近，裴氏家族聚族而居，四院相對，擊鼓而食，是長安城的一大勝景。守約孤兒寡母住在那裡，自然沒人覺得有何不好。只是世事難料，守約出生的第二年，裴相竟就因爲犯事被放歸原籍，過了兩三年，先皇更是將他流放到外地，雖然後來還是被召回了長安，到底很快就過世了。河東公府也就此走了下坡路。

“雖然沒了裴相支撐，食邑也被削了大半，但河東公府的主母畢竟是臨海長公主，這鐘鳴鼎食的日子還要過下去，想來是出多，漸漸的掏空了家底，免不了就有了別的想法。到了守約十來歲上，族中年日間招著他去打球遊冶，居然還鬥上了，他的母親看著不像，狠了狠心找由頭和同居的族人大吵了一架，就此搬出了崇仁坊。當時中眷裴也有兩房到了長安爲，他們母子便託在了同宗的門下，後來守約按律補了弘文生，這才走了正道。

“只是中眷裴的族人終究惦記著那些財產，跟河東公府幾次涉，河東公府卻咬定守約纔是宗子，裴氏的家產也是他家的，必要等他年後到他手中才算完了高祖皇帝的託付。族人回頭免不了就怪他們母子當年投錯了人，讓中眷裴的族產落了別支之手，時時著他們去找河東公府，關係也越來越僵。守約的母親子本來就不好，積鬱疾，沒幾年便一病不起。

“守約年輕氣盛，跟中眷裴的族人也翻了臉，自己一心發憤讀書，不到十八歲便舉明經出仕，得了個左衛的九品職，也就是在那時，我家將軍見他天資過人，收他做了弟子，給他在我家邊上置了一院子，又幫他說了兵部侍郎陸家的兒。那陸氏兒是個十分溫嫺淑的人，我們和守約都是極滿意的。”

琉璃一路聽下來，心裡不由越來越沉，原是知道裴行儉世坎坷，卻沒料到會到這樣的程度，聽到後面這幾句，心頭又有些說不出的異樣。於夫人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半天沒再開口，兩人走到一亭子中坐了下來，石凳生涼，卻也沒有人在意。

半響於夫人才長嘆了一聲，“說來還是我們大意了，眼見他們就要親，也不知兩邊族人怎麼涉的，河東公府倒是找到了守約，拿出了一份財產單子，說是當年發還的錢帛本不多，守約母子在河東公府住了這些年，食住行、延醫吃藥、鬥賭錢都花掉了，那邊的幾宅子雖然大，可維持不易，河東公府不曉得賠了多進去，守約又用不上，因此折給了守約一長安的宅子和上百名婢奴僕，說是不能讓裴氏一宗之長親時還住著外人的院子，太失了面。至於那邊的幾十莊園和店鋪，把契紙也還給守約了，又說都是安排了極妥當的人在照看，讓守約賞他們一碗飯吃就。說到後來不知怎麼地，長公主還認了陸家小娘子做乾兒。

“當時我家將軍就覺得此事有些不妥，但陸家已經同意了，守約也跟我們說，他本沒想過去要回這些錢財，既然還了，又何必計較還的是什麼？我們也不好說話。守約親前便搬進了河東公府預備的宅子，我們去看過，當真是華燈錦簾遍地，婢如雲的，我家將軍擔心守約會經不住這般富貴，一天到晚拘著他學兵法劍，守約倒也爭氣，比先前還學得刻苦些，那時他在差事上也極用心，常常忙得回不了家，好在陸家娘子倒是很快就有了孕，我們每次去看，都笑盈盈的，我們自然也覺得一切都好，哪怕是守約的第一個孩子子太弱沒多久就夭折了，我們也沒想太多，直到第二年上陸娘子又有了子，人卻越來越蒼白憔悴，這才覺得事不對”

琉璃倏然一驚，忍不住擡起頭來，只見於夫人眼不知道看著何，眼圈卻已經微微發紅。

“我是個直腸子，陸娘子不肯跟我說什麼，我便找到了陸侍郎的夫人，著去問，慢慢的才知道那些的莊子鋪子兩年來都說是虧錢，陸娘子想換人去管，長公主便過來說爲裴氏婦，怎麼能爲了點錢財落下苛刻下人的名聲？家中開銷又大，陸娘子沒法子維持，賣掉了幾店鋪，不知怎麼的中眷裴這邊的族人聽說了，便又說不會持家，敗了產業。陸娘子不敢跟人說，便拿自己嫁妝往裡填，漸漸的填不足了，要削減些開支，便被下人抱怨吝嗇，哪裡像族出來的子？這樣煎熬著，待我們發現不對的時候，的子也撐不住了，終於沒過了那一關……”

於夫人的聲音慢慢的低了下去，琉璃心裡忍不住也是一陣難過，先前的一點異樣，通通的化作了悲涼。

“守約當時不過剛到二十，又是那樣的世，一心想著建功立業，重振家聲，封妻廕子，於後宅的事便沒有留心，陸娘子又是心思極重的，這些事對阿孃都不肯一句，守約那裡自然更是瞞得死死的。出了這事後，守約自責萬分，每日借酒澆愁，整個人漸漸不樣子，後來還是我家將軍狠訓了他一頓，才慢慢振作起來。自那之後，他便像變了個人，看什麼都是淡淡的，做事倒是老道了。先把那府裡百來個奴僕全部發賣，得的價錢便在中眷裴河東的宗祠邊上置了莊園和族學，又關了宅子，住回了這老院。長公主聽說了原是不依的，說是奴僕是長者所賜，怎麼能發賣？宅子是自家產業，裴氏的宗子難道還要託庇外人？還是我實在聽不下去，狠狠數落了一番那些刁奴和掌櫃的所作所爲，才讓住了。

“此後那邊的產業再抱怨賠錢的，守約提腳就賣了，得的錢便給了中眷裴這邊的族學。這樣也不過兩三次，莊子店鋪倒是不賠錢了，那些莊頭掌櫃還時不時過來送些節禮，守約都是立刻便散出去，中眷裴這邊的人得了實惠，也沒什麼話說，守約跟兩邊族人的關係都緩和了一些。但不知怎麼的，天煞孤星的名頭卻漸漸傳得人人皆知，而且不管他在左衛做得再好，吏部的銓選都始終上不去……直到一年多以前。”

“守約跟我們說，都是因爲遇到了你。”

琉璃一怔，擡起了頭來，於夫人看著，目裡依然帶著幾分探究，卻似乎不再那麼銳利。琉璃不由搖了搖頭，“怎會是因爲我？錐立囊中，自然遲早會鋒芒畢，河東公府難道還能打他一輩子不？”

於夫人若有所，嘆了口氣，“這也難說，這世上藏萬卷之人，一世終無大的，難道又了？”

琉璃微微一愣，立時明白於夫人說是正是的丈夫蘇定方，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夫人何必灰心，廉頗八十尚能出征，蘇將軍乃是不世出的奇才，只是時運未到而已，說不定際遇就在眼前。”

於夫人驚異的看了一眼，臉上突然出了笑容，“我纔看出來，你倒是真有些像守約，看著淡淡的，也不說話，一說出來，倒是直中人心。”

琉璃只覺得耳朵發燒，不過是記得蘇定方是六十多歲之後才就了一番驚世的功業，想來不會還要等很久，順也就說出來了，怎麼能跟裴行儉去比？

於夫人卻似乎終於又發現了琉璃上的閃點，目越發溫和起來，點頭道，“這裴家的事，如今我也都說了，你若想做守約的妻室，以你的份，只怕遇到的煩擾會比當年的陸家娘子還要多上幾分，你可有膽子去應付這些事？”

琉璃靜默片刻，淡淡的一笑，“膽子，自然是有的。”

於夫人坐直了子，目明銳的盯著，追問道，“那依你的主意，你要如何應付日後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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