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曹麗環和卉兒不知唧唧索索的商量些什麼,兩人關門在屋里一呆就是一天,曹麗環時不時要去逛園子,通常也是逛一天才回來。懷蕊天溜出去玩耍,沒人天盯責罵,香蘭便覺著松快了很多。
這天中午,香蘭到茶房里同劉婆子一道用午飯,飯畢,劉婆子瞧著四下無人,便悄悄問香蘭道:“聽說最近府里邊的傳聞沒有?”
什麼傳聞?香蘭咽下一口茶,想了想說:“最近只聽說二太太想亭三爺說親,因在曾老太太的孝里,所以只私下里相看了幾家……還有大爺的小妾嵐姨娘,診出有兩個月的孕了……”
香蘭扳著手指頭數了幾樁,劉婆子統統搖頭,故作神的湊過來說:“我聽說,亭三爺跟環姑娘看對眼了!”
“啊?這,這不可能罷!”香蘭大吃一驚,“亭三爺怎麼能看上環姑娘,環姑娘又不是什麼人,家世更提不到臺面上,更別提還比三爺大三歲呢!”
劉婆子一拍大:“誰說不是!方才有老姐妹跟我打聽這事兒,我也驚出一白汗。可眼下府里已經有人在傳了,有人看見這倆人在園子里一塊兒散步,還‘’‘干’的;還有說瞧見環姑娘給三爺送荷包的,還說這倆人臉都紅了,含脈脈的;更有說看見三爺對著落花抹眼淚兒的,是因為他想起環姑娘就要嫁人的緣故……總之越傳越神乎,就差有說看見三爺跟表姑娘親兒了。”
香蘭越聽越心驚,聽到最末一句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說:“媽媽這個心干什麼,橫豎是他們主子的事,和咱們沒什麼相干的。”
劉婆子道:“怎麼不相干,萬一流言坐實了,或是環姑娘趁機賴上三爺,真了林家的主子可怎麼好。”
香蘭擺弄著帶,漫不經心道:“媽媽說的正是表姑娘的如意算盤呢,倒是心大,也不怕不蝕把米。”
劉婆子長吁短嘆說:“這種事怎麼說得清,萬一真賴上三爺,以的份在林家討個貴妾,也不是沒的可能。”
香蘭說:“你當太太們都是吃素的?進了門更好擺弄,隨便說子不好給送到莊子上‘養病’,養個幾十年,就算再厲害再狠毒,還能鬧出什麼花樣?”
劉婆子眨了眨眼,看著香蘭抿一樂:“哎喲我的兒,我先前還以為你是只病貓崽子呢,竟能說出這樣的話,真我這老婆子吃驚了。”
香蘭笑而不語。比這狠絕十倍的手段都見識過,可真論起來,曹麗環的伎倆雖不高明,卻極有效,倒是豁得出去,為了貪慕林家的富貴,竟能拼著把自己的名聲毀了。
兩人正說著,卻聽見外頭卉兒喊道:“香蘭!香蘭!”
劉婆子罵了一聲:“剛吃完中飯就讓人不安生!”
香蘭嘆了口氣,將杯子放下,起走出去,卉兒斜了一眼,說:“環姑娘在屋里找你有事。”
香蘭便往屋里來,曹麗環給一個信封,和悅道:“你拿著這個,到臥云院給亭三爺。”
香蘭心里“咯噔”一下,繼而暗暗冷笑,心說曹麗環打得是好算盤,這樣私相授的事給來做,日后有人徹查流言,定然會查到頭上,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便不用手接,遲疑道:“姑娘,這是……”
曹麗環十分不耐,想呵斥幾句,按捺住子,臉上仍掛著笑說:“這里頭裝的是詩稿,三爺知道這事,你只管拿去教給他就是了,一定要親手教給他,你快去快回。”說完破天荒的給香蘭抓了一把錢。
香蘭從屋里出來,一邊走一邊暗恨,心道:“我本來就厭惡極了曹麗環,如今又在這事上算計我,偏生我還瞧不慣小人行徑,如今到我手里,我定不能讓如愿!”
香蘭慢慢想著,出了園子,余往后一掃,見懷蕊正遠遠的跟著,心里不冷笑,出了園子拐過一道門便是林錦亭住的臥云院,香蘭邁步進去,見院子里有個小丫頭正在澆花,便上前打招呼道:“我是羅雪塢的香蘭,環姑娘打發我來送樣東西,不知三爺在不在?”
那丫鬟瞥了香蘭一眼說:“三爺正在屋里和宋大爺說話呢。”
香蘭一聽這話,正求之不得,便連忙說:“那我也不便打擾,請問三爺邊哪位有頭臉的姐姐在?環姑娘說給的是個要的東西,讓我要給個妥帖人。”
那丫鬟又看了香蘭一眼,轉進了屋。片刻門簾掀開,從里面走出一個十五六歲的,生得桃臉杏腮,有些姿,卻又不是極,但氣質端莊,白凈的一張瓜子臉,彎眉杏眼,顴骨微高,穿著素白繡花的襖兒,月白子,頭上戴著纏垂珠的釵,耳上垂著白玉銀杏耳環,打扮已是頗為面的小姐模樣。
香蘭心中警醒,如此裝束,地位絕不是一等丫鬟這般簡單,應是三爺的“房里人”。那丫鬟道:“這是素姐姐,你有事同說罷。”
香蘭殷勤笑著說:“素姐姐好,我是家生子,前一陣剛進府的,香蘭,如今在羅雪塢當差,環姑娘讓我把這個給三爺。”說著把信封了上去。
那素著信封將香蘭上上下下打量了幾遍,口中說:“知道了,我回頭就給三爺。”
香蘭見旁邊的小丫頭拎著水壺去別澆花了,便對素說:“表姑娘打發我來送東西,還是這樣的信,我覺著不妥,環姑娘叮囑我要我把信親手給三爺,這就更不妥了……但我們做丫頭的也沒的辦法,如今三爺年紀也大了,我也聽了些關于環姑娘和三爺的傳聞,還請素姐姐斟酌。”方才那番話,香蘭先點明了自己是林家的家生子,用曹家無半分干系,又暗示這番做法不妥,若是聰明些的便能聽明白說這番話的意思,提點主子也好,稟明二太太也好,也好有個防備,也好把香蘭從這件事里洗出來。
素一怔,萬萬沒想到香蘭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不由有些遲疑:“你……你是什麼意思?”
香蘭心里一沉,心道莫非這素只有個鮮皮囊,方才這番話說得這樣直白明了了,素竟然還聽不懂?香蘭有些郁悶,微微笑了笑,說:“素姐姐,我雖然伺候環姑娘,但到底是林家的丫鬟,心還是向著林家的。”
素呆呆的,還是懵懂模樣。香蘭剛要再說,就看見宋柯從屋里出來,臉上有些驚喜的神:“你怎麼來了?”
香蘭福了福,說:“請宋大爺的安,小婢送東西來了。”
宋柯剛張就看見素站在旁邊,便對說:“修弘說想吃凍糕,讓你進去罷。”素見宋柯出來正渾不自在,聞言趕忙進屋了,宋柯笑著對香蘭說:“好幾日沒見著你了,這些天都在做什麼?”
香蘭看著宋柯稔的態度,仿佛兩人已相許久的模樣,不由有些頭疼,若是直言調戲,或是盛氣凌人的,都可以做出疏遠冷淡的模樣,可偏偏宋柯他態度謙和,臉上時常掛著和煦的笑意,實在讓人討厭不起來,嘆了口氣說:“沒什麼,天天做做針線罷了。”
宋柯今天穿了墨綠底子團花刺繡的緞子直綴,腰間圍八寶帶,頭上只用一蝙蝠流云簪綰起,更襯得人俊雅風流,笑著對香蘭說:“你活計好,回頭得了閑兒給我做個放文房四寶的套子罷。”
香蘭假笑著說:“宋大爺邊那麼多丫鬟,定能又快又好的做出來一個。”
宋柯含笑著說:“們的手藝都不如你好,你看你補的荷包,我天天都帶著,連母親都沒看出來是重新補過的。”說著指著腰間的荷包給香蘭看。
香蘭只得敷衍:“那等我得了閑兒罷。”說著想走,腦子一轉,跟宋柯說,“宋大爺,今天是環姑娘讓我過來送一封信給三爺,環姑娘說信里是些詩詞,還再三囑咐我要親手給三爺。”
宋柯臉微變,旋即又展開笑容,點了點頭,不聲道:“然后呢?”
“我覺著此事不妥,可我一個丫頭又做不得主,信我剛剛給了素姐姐。今天中午的時候我又聽到些關于三爺和環姑娘的傳聞,這其中的厲害也不用多言了。”香蘭深吸了一口氣,“方才我還跟素姐姐說,我到底是林家的丫鬟,心還是向著林家的,所以才多說這幾句……”
宋柯臉上仍微微笑著,打斷說:“我知道了,回頭我就讓修弘拿著信去找二太太去,此事不會牽累到你頭上。”
香蘭這才舒了口氣,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心。點了點頭說:“多謝宋大爺,那我就告辭了。”
宋柯說:“你做個文套子給我,就當謝我了。”聲音很低,順著風吹進香蘭的耳朵,香蘭裝作沒聽見,過門檻走了出去。
回到羅雪塢,曹麗環便把香蘭道跟前問道:“東西親手給三爺了?”
香蘭點了點頭。
曹麗環面喜,又一疊聲追問道:“三爺說了什麼?可讓你給我帶什麼話?”
香蘭很不以為然,心想:“表姑娘為了留在林家,還真是把臉皮整個都豁出去啦,唉,可惜不懂‘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的意思,算計來算計去,最終算計的是自己罷了。”里編了一番說:“三爺只拿了信封,什麼都沒說就把我打發了。”
曹麗環厲聲說:“怎麼可能什麼都沒說!你當時是怎麼跟他講的?”
香蘭一臉老實乖覺:“我跟三爺說,這信封里是您給他的詩稿,還說您一見這信封里的東西就什麼都知道了。”
曹麗環立著眉冷冷說:“然后三爺什麼都沒說?”
香蘭“嗯”了一聲。
曹麗環登時沉下臉,一甩帕子進了臥室。卉兒連忙跟在后跟著去了。香蘭默默出一口氣,坐在榻上倒了半碗茶喝,卻不知怎的,忽然想到宋柯,想起他方才笑容和煦,溫言細語的模樣與前世的丈夫蕭杭有幾分相像,心里不由悵然起來,盯著那水杯發了一回呆,余看見引枕上搭了一塊石青的料子,想著:“這料子是織錦的,正好可以做文房四寶的文套子,再繡上幾叢竹子就更細了。”接著“呸呸”了兩聲,心想自己怎麼可能再給那個居心叵測的主兒做針線,把料子撇到一邊,坐到繡架前,看著那鮮紅枕套上的五鴛鴦長長嘆了口氣,打起神一針一線繡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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