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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並沒有立時就往書房裡去,出了正院門背手立在廊下,著外頭還掛著冰淩子的梅錢皺起了眉頭。大格格的事,從來都是他一手辦的,周婷並不曾過手,原胤禛還怕多心,疑心自己並不信,反倒惹出事來,沒想到他話裡頭剛了意思,就立馬痛快的當起了甩手掌櫃。
想來那時候就已經瞧出了端倪,只是礙著份不好跟他吐太多罷了。周婷對大格格一向是寬厚的,胤禛再不知後宅事也能從吃穿上頭看出一二分來,大格格私庫裡的東西和這些年慢慢攢起來嫁妝,比他兄弟們的嫡也不差什麼了。
家裡就這麼幾個孩子,宮裡頭的大宴總要帶著去,周婷在這上頭向來大方的很,幾個堂姐妹往一挨著坐下來,大格格上的穿戴雖不頂奢華卻也是花了心思的。
指了教養嬤嬤,又尋了琴棋師傅,胤禛只當平日裡只顧著大規矩不出錯,再不辦下糊塗事兒來便是管好了,誰知就跟樹木一樣,瞧起來枝繁葉茂,裡頭的芯子卻早早就蟲蟻給蛀空了。
胤禛一向滿意周婷待庶子庶們的態度,管著吃穿讀書,邊的下人也沒有那心裡藏的。這就頂好不過,不說外頭那些立碑立牌的賢妻賢母如何,就是皇家挑了一茬又一茬的媳婦也沒幾個能辦到的。就連汗阿瑪也對讚譽有加,上一個得了這樣稱讚的人,也只有太子妃了。
往日都好說話的,這一回的態度倒是出奇的強。胤禛清楚的格,既這麼開了口,往後就不會再改變態度了。
也是大格格這麼幾回折騰下來寒了的心,胤禛先還擰著眉頭,待想起大格格來倒先嘆了口氣。這個丫頭也有幾分聰明勁頭,可正是有了這幾分聰明勁頭倒壞了事,還不如那老老實實安份守己呆在屋裡不說不的庶來了。
原給個嬤嬤是想人提點著,好學一學為人世,沒想到這幾分聰明全用在這上頭了。大格格常教弘昀上進,弘昀邊的小太監也能把說話的神態學得似模似樣的。
著弘昀有出息自是應當的,要說裡頭沒有私心胤禛也不信,這原不是什麼大事,可誰能想到得弘昀的心窄這樣,只一回沒顯出他來,就能存在心裡頭這麼久呢?
這樣的子,還是去了的好些。胤禛眸子幽深,怪不得前世弘時能鬧那麼一齣,說到底全是分不清份鬧出來的,原來弘時好歹當了那麼些年的獨子,如今正經嫡子弘昭立在前頭,他們要是有了什麼異心,難不還想學學李氏?
胤禛上裹得雖,面上被冷風一激還是打出個噴嚏來,蘇培盛趕問:「雖說立了春,主子也不能往風口站,若要賞雪,不如往水榭裡頭去。」
胤禛眉一鬆,緩緩吐了口氣出來,還沒到邊就呵一團白霧。蘇培盛在後頭低了頭,見他腳步一鬆往大格格院子拐過去,趕跟在後頭。
周婷劃分院子用足了心,大妞二妞住的地方單論面積比大格格的院子要大得多,一面種著熱鬧的花樹,紮了秋千架子,拿紅漆上描了花鳥。一面又有松竹清泉,擺了簡單幾張石凳,作讀書彈琴用。
一間院子兩種風格,此時工匠的技藝超群,拿了太湖石當隔斷,生生造出個曲徑通幽來,一面是紅一面是綠,雖雪給掩住了本相,細看卻能知道是花足了心思的。
這裡胤禛常來,繞過這單住了大格格一個人院子,他卻沒是去過,裡頭倚紅堆綠,還有一小方池塘,此時雪蓋了瞧不出來,可胤禛知道春夏三季裡又養著魚又養著水鴨子,大妞二妞想去大湖裡頭勾魚,周婷訓了一通,只好委委屈屈的在這兒,把錦鯉當草魚給勾了起來,還嚷著要燉了湯吃。
胤禛一路往前,靴子落在青磚地上,細風卷起落雪往他披風裡頭鑽,蘇培盛早早派人往前知會,大格格已經十四歲了,再不是小孩子,就是作阿瑪的,也不好往屋子裡去,只能出來見一見。
大格格一聽說胤禛過來,趕坐起來抿頭髮換服,屋子裡的地龍燒得這樣暖熱,還白著一張臉,剛從被子裡頭出來就又是手爐又是短小襖洋縐長,一應齊全,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大格格原還想到外頭去迎,戴嬤嬤手一把攔住了:「格格上不好,爺不會怪罪的。」原想著胤禛許要過個幾日再來尋,哪裡想得到這樣快就來了。周婷抬剛走,戴嬤嬤就已經想好了自己的退路,是再不能在大格格邊待了,這事兒往深了說,們都擔著干係。
到底是跟了幾年的,眼瞧著大格格從十一二歲長到了現在這麼大,本來還想著若是主僕緣份深,能一直跟著出嫁,到時候自己也算掙了上奇嬤嬤的面,若能榮養再好不過,就是不能,也還有個好出路。
誰知道這一點點放鬆,就讓事變了這樣,戴嬤嬤心裡嘆息,人心不足,再怎麼論都沒用。道理說了一筐,記住的卻只是眼簾前看著有用的,親近嫡妹,孝順嫡母,不過為著自己的日子好過些。
說穿了是沒錯,哪家的庶不是這麼過來的,可偏偏比別人再多了一樣,著的兄弟能出頭,還有著嫡出弟弟的意思。弘昭還這樣小,弘昀能親生子的時候,他還沒開蒙呢,等弘昀領了差事再往上一步……立不正,再記著請安說話的規矩又有什麼用呢。
戴嬤嬤見大格格很有些立不住,趕扶一把,搭著的胳膊給攏攏裳:「格格且坐一會子,那回廊長著呢,我冰心玉壺派了小丫頭過去看著,等爺來了,格格再往迎。」
大格格微微搖頭,不穿裳便覺得骨子裡頭泛出冷意來,穿了又一陣陣的躁熱,口乾舌躁,汗珠兒了額髮,冰心趕拿了帕子遞過去,大格格目定定的著門。
胤禛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頭一陣忙,站定了使蘇培盛去問,才知道大格格折騰一番竟暈了過去,他心底嘆息一聲,繃住了臉吩咐:「請了太醫來罷。」也沒再問病得如何,腳下一頓,往回走去。
周婷再不管大格格的事,該問的卻還是要問,真個不聞不問,就是不慈了。消息傳來到時候,正跟兩個兒翻花樣子,使了珍珠去看,珍珠回來時面帶古怪,湊到耳邊:「主子,大格格邊的教養嬤嬤,姓戴的那個,如今正理東西準備出園子呢。」
周婷一怔,拿著鉛條筆的手頓了一頓:「知道了,你包兩封五十的拿過去賞,一份算是我的,一份算是大格格的,病著顧不到這些,只當是全了主僕的份。」
胤禛待兒一向寬容,要不然也不會了把大格格嫁到那拉氏的心思,這回子剛剛倒下,就把邊的教養嬤嬤遷出園子,這不是等於折了大格格的手臂?
原來胤禛把戴嬤嬤放到大格格邊,既有看管又有教育的意思,既沒辦好差,出去也是應當的,卻不該在這個時候。
可既是胤禛定下來的,那也只當不知道,翡翠拿了宣紙鋪在桌上,周婷拿描眉的筆在白紙上頭勾勒兩筆劃出枝椏,大妞二妞兩個開了周婷的胭脂蓋子,拿小手指頭沾了胭脂往紙上一個一個點。
很快撒金宣紙上頭就綻出一幅紅梅圖來,二妞把那一塊點滿了胭脂漬,張著手掌瞧上頭的紅,趁著周婷不注意往上也抹了一點兒,自己從炕上下去拿了靶鏡照著看。
周婷「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沖著一手把招到面前來,拿無名指浸在胭脂兒裡頭,輕輕往二妞額上按了個紅點兒。
翡翠抿了兒笑一聲:「這倒似過年時候的團子呢。」南邊過年常要包團子,數量多了就分不清楚,只往做好的菜團子上頭點個紅點兒,好把蒸過的同沒蒸過的區分開來。二妞雪白一張小圓臉,眉心一點紅,可不就像個蒸好的團子。
大妞見了妹妹這樣也把臉湊到周婷面前去,周婷才給點上,兩個兒就手牽著手往大穿鏡前立好,珍珠掀開罩子,兩人頭在一,笑呵呵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道轉,在撅著屁睡覺的小弟弟面前停住,兩隻手按他的兩頰,一邊一個小紅掌印。
小娃兒立馬醒了,半抬起頭茫然,瞧見大妞二妞笑嘻嘻的看著他,知道自己被戲弄了,張大了嚎啕,惹得周婷趕把他抱起來摟在懷裡安,一面出指頭點點兩個兒,大妞二妞一個瞪大了眼睛,一個拿手捂住,往後退了兩步。
屋裡正熱鬧呢,門口小丫頭報說八福晉邊的金桂帶了禮來,周婷把孩子給嬤嬤,手抻了抻裳,知道這是宜薇道惱來了,只拿牛角梳兒再抿一抿頭髮,罩了狐裘往暖閣裡去,走之前還回點住二妞:「再不許鬧你弟弟,他睡不足,不長個兒。」
這一回的事雖說是宜薇急躁了,卻正好給了周婷一個看死年氏的理由,還沒來得及往這上邊使力,那邊宜薇就派了人來,無非就是說合的意思。
如今在妯娌裡頭四六不著,十三不靠,在手裡頭的好牌全給別人點了炮,周婷又是嘆又是憐,卻不能再拿跟以前一樣待。
宜薇待八阿哥那份心簡直日月可表,為他背著這樣的名聲,壞了安親王府後頭一門子孩家的婚事,落了親戚的面子,也還站在丈夫邊,這樣的人周婷敬是敬的,卻得隔得遠遠的。
周婷自認沒有那個頭腦,時時的算計別人,能走到這一步,一半兒靠著運氣,一半兒靠著猜度胤禛的心思,再順著捋,他要是不想要嫡子,周婷還能著他撒種子不?宜薇卻不是這樣,但凡八阿哥一點意思出來,大概能為了丈夫拋頭顱撒熱的沖在前頭。
這回能把年氏那點事兒衝口而出,下一回周婷要是沒了應對,之前那些經營可就白花了力氣,周婷一狐裘往上首一坐,金桂趕跪下行禮,周婷端著架子等了一會兒,這才慢悠悠起,臉上也不似往日那樣笑,收下了東西,送人出門。
跟宜薇這點份,到這兒算是完了,周婷長長吐出一口氣來,這一口氣吐盡了,方斂起心神,招過珍珠:「你親回去一趟,告訴年氏,便是月夜琴挑,也當是文君,不是相如。王府院牆兒高,跳不進個張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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