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這事兒就這麼揭了過去，周婷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吃醋還是失，有心開口又不知問什麼該怎麼問出口，胤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氣惱什麼又該怎麼辨白。一個有心一個有意，兩下裡把這事兒借著福慧的口給茬了過去。

算算也有五六年了，自胤禛近了周婷的，還從沒出過這樣的糟心事，年詩嵐的這一出攪混了一池子水。這些天兩人就這麼不鹹不淡的著，胤禛來還是照來，用飯歇息也都還在正院裡，但相起來總有些彆彆扭扭。

夜裡兩人睡在一張床上，卻跟天下所有鬧了彆扭又不肯先低頭的夫妻一樣，人就躺在旁邊，卻愣是不手過去，好像中間存了一條形的楚河漢界。

周婷心頭酸了幾天，知道現在最該做的就是放下段來，把這事兒圓過去，在古代人連吃醋都不該，何況的份早就沒了吃醋的權力，若是平頭百姓或許還能拎著丈夫的耳朵來兩句河東獅子吼，要是這麼幹了，非被人脊樑骨不可。

原來周婷的日子過得像一池靜水，胤禛這麼長時間的溫存讓過去那些碎屑污泥全都沉到了池底，周婷只看見池子上頭映著的柳枝花影，看得久了也就忘了這池底下原來沉積的一層厚厚齷齪泥，這一攪，就把原先看著鮮亮花影給攪碎了。

心裡泛著說不清的意味，有點委屈有點心酸還有點頓悟，就這麼悶了幾天，自己把自己給勸了回來，這是日子太好過了，真把睡在邊的男人當了親無間的丈夫，模糊了界限。

再不能這樣下去，周婷暗暗警醒，可還有四個孩子呢，再不濟也該為了孩子著想，沉溺，指著男人的眷顧安穩一世，未免也太沒用了些。

一想通就把那剪不斷理又的千頭萬緒全打包扔到了腦後，這些天一直懶洋洋的的，好多事兒都著沒吩咐，此時一樁樁一件件的拿出來安排，有胤禛生辰的事，還有圓明園裡頭宴請康熙的事兒全都該加辦起來了。

這邊不，那邊胤禛竟也沒催，要不是自己轉過彎來，很多事兒就來不及了。康熙遊園在前，胤禛生辰在後，有的事能後，有的事卻得提前。

後半年節日多，京裡好的戲班若不是早定可就預定不到了，周婷著單子還是勾了筱月紅，這個戲班一紅就紅了五六年，常有新戲上演，走的是創新路線，京裡的老班子走的是經典路線，周婷請了兩個來，一齣麻姑獻壽，一齣就筱月紅演新戲，反正這戲差不多就是辦給人看的，妯娌們說好就了。

這時節園子裡還是沒有花木，這些事馮氏是辦慣了的，周婷只要著人吩咐過去就好，卻突然想見見這個同鄉了，哪怕什麼話都不能對說，起碼也能看一看這個活得比痛快的人，聽說說外頭的事，出一出心裡的悶氣。

馮九如去年年初就說坐著船出海了，周婷一直沒有細細過問，自己這裡的事兒就沒斷過，先是廢太子那會兒提心吊膽，又是忙建園子挪屋子準備紅白喜事四時節禮，中間一段還生孩子作月子，竟沒找著機會把馮氏找來細細問一問出海的事兒。

馮氏一接著帖子就過來了，人比之前幾次見面更顯神，臉盤卻黑了許多，見了周婷行完禮就拿了好幾個盒子出來：「原想等兩天就來見福晉的，想不到福晉先想著我了。」

周婷拿眼打量一回就笑：「聽說馮九如出了海，怎的，你也跟著去了？」

馮氏段雖纖細一副南邊人的生相，眉目裡卻帶著英氣，原還拿妝裳給蓋住了容易在貴婦之間走，這回上出來的颯爽卻怎麼都掩不住：「我跟咱們家掌櫃去了南洋，待足了小半年，這才剛回來呢，錯過了五阿哥的采生禮，倒是罪過了。」

周婷一怔，是聽胤禛說過馮九如在廣州福建開始作起生意來，卻沒想到馮氏也跟著一塊兒去了，就在周婷怔愣間，馮氏把盒子打開來，指著裡頭筆似的東西說道：「這是拿松鼠紮的刷子，洗臉抹都好用，全是湖州手藝，咱們鋪子裡正要上貨呢。」

「既是湖州手藝，怎的你去了南洋才想著？」周婷有意跟閒話，在宅子裡呆得太久了，骨頭都要鏽了。

「下了船雖有意思，船上日子卻難過，這才琢磨了這個出來。這回子去南洋，倒是開了眼界了。」馮氏微微一笑：「咱們掌櫃的帶了好些稀罕玩意兒，原還弄了株果子樹，船上沒養活，就只有米給帶回來了。」

「我聽說那邊匠人手藝極好，可是真的？上回那對娃娃福敏福慧很是喜歡呢。」周婷笑一笑，兩邊來往的多倒是好事，總該這裡的人知道火的厲害。

馮氏也是同一個想法，撿著別人發展得好的多說了幾回，很是嘆的說：「咱們的東西雖細，耗費卻長，一件盆景手藝好的老師傅也要做上十天半月，這還是好幾個忙活，那邊卻是一人一道工序，三四天就能做出來了。雖樣子不及咱們的，勝在出貨快。」

周婷微微一笑：「倒是各有千秋，那些洋鬼子哪裡知道什麼匠心獨？咱們鋪子的貨雖出得慢些，勝在沒一件重了樣的，你也知道，我們爺就講究一個「巧」字，若是做得拙了，他這邊就過不了關。買得起玻璃的人家，哪裡願意要爛大街的玩意兒。」

當然是各有各的好，那種是批量生產的，東西就失了逸趣，遇著胤禛這樣的人，擺在一的一對彩瓶兒他還嫌那個蠢俗，花樣相襯卻不能一模一樣，這才能得了他的眼。

「倒是我想左了，若咱們做中等人家的生意倒能用一用這個法子的。」馮氏有馮氏的想法，出樣不多，一批一批的造，既銷得好，又省了時間。

兩人閒話一下午，周婷聽了一肚子的生意經，走的時候馮氏說道：「咱們如今的大船還是及不上洋鬼子的，咱們家掌櫃的心野，想著買一艘人家的來，折開來瞧瞧到底哪裡不如人呢。」

周婷輕笑一聲，看來山寨自古有之，笑著點了頭：「這事兒你只管去辦，我來同爺打招呼就是。」話是這樣說，真要跟胤禛講，就拿不準語氣了，倒真跟吵過架的夫妻似的。

周婷想好了夜裡要跟胤禛開口，也準備好了用平常的語調把事兒徐徐說出來，就跟過去那樣，偏偏胤禛夜裡沒來。

珍珠忐忑的回了小張子過來報的話：「爺今兒歇在書房裡。」

周婷捧著茶盞從窗戶裡看著小張子拎著玻璃風燈從廊下過去，穿過回廊遠遠往書房方向去，茶盞輕輕磕在炕桌上頭，周婷把裡那口茶咽下去：「天越發涼了，打發人送厚褥子過去，蘇培盛準備著燒地龍，夜裡氣重，別爺涼著了，廚房裡備好的湯也給送一碗過去。」

小張子回了話就著脖子站在外間，裡頭胤禛沉著臉，就隔著一道簾子，小張子回蘇培盛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蘇培盛剛掀了簾子進去，剛一抬眼睛就見胤禛的臉得跟外頭的天一樣，趕討好的說：「主子爺，福晉著人送了褥子過來，還有皮酸筍湯，爺可要用一碗？」

半天都沒等到胤禛應聲，蘇培盛把頭得更低，過了好一會子才聽見上首坐著的出了一口氣冷冰冰的扔給他兩個字：「出去。」蘇培盛彎著腰退出去，到了外間才鬆口氣。

胤禛拿食指扣著桌面，早先他那氣明明散了的，這幾天倒又越積越厚了，原來兩人睡在床上哪一天不說些瑣碎事，這些天兩人在一話卻越來越。胤禛知道那天是醋了，可要他拉下臉來先湊過去卻不能夠。

這種滋味他還是第一次嘗試，愧疚憐惜這兩種他都是在上嘗到的，這會子竟又生出了心虛來，明明他看年氏就不是那個意思，這一彆扭倒似他怎麼了似的。

胤禛把筆一扔，玉版宣紙上頭半天也沒落下一個字，他反著手清清嚨，覺得自己這場氣堵得一點道理也沒有。

原還有個人跟自己一樣彆扭，好歹算是兩個人擰著脾氣在對著幹，這兩天卻越來越自在，好像放下了那天的事兒，既沒跟他討個說法也沒再問是不是要帶年氏去，就這麼乾吊著他，反而他不自在起來。

他怎麼可能會帶了年氏去，胤禛站起來往室去，簾子還沒拉起來，借著燈他能看見外頭的芭蕉被驟雨打彎了葉子，再遠點是的雨幕，烏漆抹黑什麼也看不見，這雨落得人心躁！他復又站起來在屋子裡轉起圈來。

外頭的蘇培盛見兩個小徒弟換眼，狠狠瞪了他們一眼，他自己也琢磨不清主子是個什麼意思，像是跟福晉鬧脾氣了吧，卻一回來就要問正房幹了些什麼。也不怪他琢磨不清，太監到底不是男人，哪裡能知道這裡頭的門道，只好夾了尾不往跟前湊，萬一池魚了可不冤枉。

那邊廂胤禛睡不著，這邊周婷人倒是躺在床上了，卻是翻過來覆過去都沒睡著，胤禛不在珍珠就在外頭守夜，聽見裡頭的響不敢吭聲，知道周婷不是要水，只是心裡不好。珍珠防著周婷起夜，豎著耳朵聽了一夜，裡頭的人沒有說話，一直到了三更天，才勉強不了。珍珠鬆一口氣，瞪著發木的眼睛悄聲打個吹欠，拉起被子睡過去。

第二天起來，胤禛連早膳都沒過來吃，下了朝人倒是回來了，卻沒往正院來，還待在書房裡，周婷著窗外頭一層似一層的秋雨斂了眉頭，珍珠翡翠互換一個眼，這幾天周婷神不對勁哪裡瞞得過丫頭，不說旁的，之前連著幾夜廚房燒著的熱水就沒抬進過正房門，昨兒夜裡爺本沒來，任誰都知道，兩個主子這是擰起來了。

珍珠約著點頭緒，卻不知道該怎麼勸勸周婷，雖說兩個主子好了這麼些時候，誰都不想看著他們生份了，但新人總是要進的，爺還沒給那邊好臉子瞧呢，主子這就彆扭上了，要是再有些什麼，主子再過回之前的日子可怎辦？

珍珠肚裡嘆氣，翡翠倒比端得住，拿了這回遷園子要用的家什擺設單子一樁樁的去問周婷，周婷拿在手裡頭翻了兩頁點著幾案說：「將這個鑲斑竹棕竹的擺在阿哥們屋子裡頭，這彩漆的貝的就擺到格格們屋子裡頭。」抬手額角：「東西可備得差不多了？」

翡翠應了一聲：「都備下了，馮記那裡送了新盆景來，有金錢花堆地景的跟仙鶴騰雲靈芝番花的，福晉可要留下幾盆來？」

「那仙鶴的馮記多送幾盆過來，這邊擺兩盆，其餘的全送到那邊園子裡頭去，爺的生辰將要到了，也討個好口彩。」周婷懶洋洋揮一揮手：「要的是阿哥格格們，們還小，慣常用的東西須得先送過去。」

珍珠也看出來了，給周婷一些事做倒比讓乾呆著要強，拿托盤端了藕桂花糖糕過來，一掀食盒就是撲鼻的香甜：「這是廚房拿剛收的桂花做的，可香呢，主子進一些罷。」

今年雨水比往年更多，倒把園子裡的桂花催了，剛被雨打落還不及掃，枝頭上就又開了出來，落一場開一場，一直開到了十月裡，丫頭們收了枝上的桂花或是調餡做糕或是制香熏屋子，熱鬧了好一陣兒。

周婷才拿起一塊來張口問，珍珠就機靈的說：「東西院子都已經送過去了。」說著就笑，主子就是這樣的人，李氏在的時候也是如此，再不待見，大面上也是一兒不錯的。

周婷勾著角一笑，其實是想問書房裡有沒有送過去，這下子倒不好開口了，心裡一哂，連個丫頭都把自己的心思得這樣，枕邊人卻不知心中所想，把咬了一口的糖糕放在海棠碟上，偏頭往窗子外頭去。

胤禛坐在案前，眉頭皺得死，他這裡揪著不放，倒好，整個兒丟開手了，胤禛瞧著還冒熱氣的桂花糕心頭那把火騰得一下竄了起來，著臉站起來往外頭去，蘇培盛趕拿油傘在後頭跟著。

蘇培盛以為這是要往正院去，那吊著的心往下一放，剛要順著牆拐彎，就見胤禛惻惻的瞪他一眼：「往東院去！」

蘇培盛瞠目結舌，沒等胤禛瞪他第二眼就跟上去，扭著頭沖小張子使勁使眼，小張子一個機靈退後兩步，矮往正院報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