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怒從年的目中到了深切的敵意，本能促使他握住刀柄，但是年的敵意稍縱即逝，隨后流出來的是奴仆該有的惶恐與呆滯。

上怒腦子里閃過某個不形的想法，同樣稍縱即逝，他甚至沒來得及抓住它。

這是自己土匪出的妻子帶來的奴仆，見到金鵬堡主而驚慌失措，上怒決定原諒這名無知年一次，他還有點憾，年的刀法不錯，眼神中也充滿了斗志，應該是殺手的好苗子，可惜東堡不收。

“你是歡奴，東堡不要的那個？”

“是。”

恐懼之后的放松讓顧慎為徹底失去了力量，然后他又想起自己的份地位，單跪下，補充說：“小奴不知主駕到，請主恕罪。”

上怒還是沒什麼表，他在心中衡量年的斤兩，過了一會才點點頭，嗯了一聲，轉走了，留下不明所以的顧慎為。

接下來的幾天，顧慎為一直忐忑不安，猜不上怒是何用意，那次見面明顯不是偶然。

最終是雪娘解釋了一切，帶他去面見小姐。

“主把你送人了，從明天開始，你去‘摘星院’，給小公子當伴隨。”

顧慎為一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原來上怒沒有認出自己，但是他不敢開口說話，因為屏風后面的小姐極為憤怒，砰的一聲摔碎了什麼東西。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孟家不是奴仆群嗎？干嘛要我的人？”

顧慎為恍然大悟，“獨步王”的正妻姓孟，來自璧玉城中的首富之家，從羅寧茶進金鵬堡的第一天，婆媳兩人就不和，這件事不僅堡盡人皆知，就連山下城里也頗有傳聞。

上夫人為“獨步王”生了一對龍胎，哥哥“飛”，妹妹名“如”，丫環小如就是因為這個孩而不得不改名的，據說兩人極寵，金鵬堡上上下下無不視為珍寶，連上怒也要想辦法討好這對弟弟妹妹。

給小公子當伴隨，顧慎為猜想自己今后就要服侍雙胎胎當中的上飛了，他突然有些心酸，這個小公子大概是和從前的“顧家小爺”差不多的人，僅僅幾個月，世事難料，他就由主變仆。

顧慎為跪在地上低頭不語，雪娘走到屏風后面勸小姐：

“主此舉自然有他的理由，歡奴留在這里也沒什麼事可做，小姐，你現在為人妻，忍讓些吧。”

“可是、可是我咽不下這口氣，那群婆娘又會在我面前假裝不經意提起這件事，故意給我難堪。”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咱們在這堡里勢單力孤，暫時退讓一步，一切等‘大頭神’來為小姐作主。”

“我爹什麼時候才來？我出嫁幾個月了，他也沒說看我一眼。”

小姐似乎有一肚子怨氣，又摔了一件什麼東西，瞎眼無舌的小丫環翠蹲在地上索索地收拾碎片，不知哪惹惱了小姐，平白無故挨了一腳，哎喲一聲，又急忙將呼痛聲咽了回去。

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翠似乎越待就越得小姐的歡心，現在比“稱心遂意”四個丫環服侍小姐的時間還要長。

雪娘繼續低聲勸，過了好久，小姐終于心舒暢了一些，但還是忘不掉自己所的恥辱，對屏風外待命的年說：

“你發誓，不管你去服侍誰，都要向我效忠，只有我才是你真正的主人。”

“歡奴對天發誓，既已姓羅，終生姓羅，忠于小姐永不背叛，小姐一聲令下，小奴勇往直前，如有毫違逆，天誅地滅，永世不得超生。”

類似的誓言顧慎為還能順說出好些，幾乎每隔四五天小姐都會要求奴仆們重新發誓，他早已習以為常。

小姐嗯了一聲，似乎不太滿意，“我要是聽說你向著孟家的小鬼頭，就把你給我夫君，你不是楊什麼的兒子嗎？夫君會很愿意斬草除的。”

小姐還記著歡奴的把柄，這表明也不是完全沒有頭腦。

顧慎為接連又發了三個不同版本的誓言，小姐才放過他，可是突然間又提出意想不到的要求：

“歡奴，等你進了摘星院，我要你找機會把那個小鬼頭殺了，讓姓孟的人痛苦一輩子。”

顧慎為一下子呆住了，當然不是因為心慈手，金鵬堡所有姓上的人都在他的復仇名冊上，可是如此冒失地暗殺“獨步王”的兒子，無異于自尋死路。

“小姐！”雪娘尖聲道，顯然非常不同意這個計劃。

小姐對此卻很興，在屏風后面來回踱步，不顧雪娘的阻擋，說：“先取得小鬼頭的信任，然后的殺了他，你武功不錯，人也聰明，應該不會被抓住，總之，要神不知鬼不覺，做好這件事，我會讓父親重重賞你。呃，還會讓我夫君查出殺你父親的兇手，任你置。”

顧慎為越聽越是目瞪口呆，這個人簡直是瘋了，不僅要害了一名奴仆，還把自己也帶深淵，殺了那對雙胞胎，即使是“大頭神”的兒，也一樣小命難保。

顧慎為沒敢吱聲，小姐突然止住腳步，厲聲道：“怎麼不說話，你敢違抗我的旨意？”

“小奴不敢。”

“去想辦法，三天之就要辦。”

“是，小奴盡力。”

雪娘低聲勸說，小姐聽了幾句，忽然抬高聲音，斬釘截鐵地說：“就這麼定了，我不怕，也不反悔。”

雪娘從屏風后面走出來，的臉孔平時不聲，這時也顯出幾分惱容，只說了一個字“走”，領著歡奴出房間，到前院無人，停住腳步回頭看著他。

“你知道自己要怎麼做？”

“小奴忠于小姐，但是會聽雪娘的吩咐，因為小奴知道雪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小姐好。”

雪娘冷哼一聲，“你從遙奴那里也學了不東西，有前途。我不管你心里怎麼想的，從明天開始，你要把這一套都用在小公子上，讓他喜歡你，信任你，這比你進東堡當殺手還重要。小姐那里我自會解釋，你給小公子當伴隨，但是還要住在這里，明白嗎？”

“是，明白，我會竭盡所能。”

“竭盡所能還不行，必須功，小公子要是喜歡你，你今后在堡就是人上人了，他要是不喜歡你，我會親自送你去見你親爹。”

雪娘的語氣可不像開玩笑，也不是那種能開玩笑的人，顧慎為回到小屋里越想越是疑，討好小公子對雪娘到底有什麼好？而且這個好和當殺手學徒還很一致。

不管雪娘的目的是什麼，暫時都與顧慎為的復仇計劃沒有沖突，他肯定是要討好那個小公子，這就相當于抓到圈里的一只羊，他或許可以利用小公子報仇，也可以在無路可走時殺了小公子，給自己的報仇名單上添上重要的一筆。

懷著這種想法，顧慎為睡得很踏實，老張的鼾聲一點也沒影響到他。

次日一早，在向小姐請安之前，雪娘就帶著他去“摘星院”報到。

“摘星院”是堡里的學堂，上家的子弟都在這里讀書，位于西堡靠近宅的地方，離“洗心院”、“積薪院”這種地方很遠，前后要過三道門，每道門都有人把守，查看來往人等的腰牌，沒有雪娘帶路，顧慎為連第一道門都進不去。

學堂外面已經站了一群奴仆，主子們早已進去，他們留在冷風中，一邊跺腳向手心里哈氣，一邊閑聊天。

小公子的大伴是名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清奴”，在眾奴當中歲數也最大，神和藹，很是機靈，一見著雪娘就認出，非常客氣地收下歡奴，發給他相應的腰牌，等雪娘轉離去，他的笑臉消失無蹤，冷淡地說：

“明天早點來，別讓主子等奴才。去那兒站著。”

清奴指給歡奴的位置在最外面，已經有幾名年奴仆站在那里，個個頭頸，臉上還有青腫的痕跡，好像挨過打。

沒人跟新來的奴才說話，顧慎為也就老老實實地聽別人聊天。

在學堂里讀書的上子弟有十幾個，除了“獨步王”的兒子，還有其他支系的子孫，看仆人的神態就知道主人的地位，清奴雖然沒什麼職位，但是守在最靠門的地方，掌控著談話的容與方向，其他人都在拼命討好他。

話題總不外是主人們的各種傳聞，被提到最多的就是“九公子”，似乎這個小孩很頑劣，搞出不是非來，但是人人話里話外都顯得很喜歡他，甚至以見過他一面、說過一句話為榮。

過了一個多時辰，學堂傳出一陣響亮的喧鬧聲，像是有人在打架，清奴一干奴仆卻都不在意，互相使出心照不宣的眼神。

“主子們休息，九公子又在玩了。”

顧慎為猜測這個“玩”字的含義與一般況下有所不同，因為學堂里傳出的喧鬧聲中明顯雜著慘。

他正努力理解新環境，學堂的大門打開了，一個人被推了出來，里面傳出一個聲音：“再換人來。”

被推出來的是名年，大概十四五歲，步履不穩，直接倒在清奴懷里，清奴皺著眉頭推開他，向人群最外圍招手，“來！”

顧慎為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邊那幾個年就一起把他推了出去。

人群的眾多手臂如同巨大蜈蚣的足，把顧慎為像獵一樣傳到最里面，清奴看了他一眼，有些猶豫，但是學堂里面又催了一次，他只得抓住新來者的肩膀，從門里塞進去，只來得及待一句，“長點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