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邊上是一百白馬義從，人馬寂靜，北涼刀在黃昏暮中散發出一種冷冽的沙場氣息。

為首大將寧峨眉披漆黑重甲，握著那枝幾乎百斤重的烏亮卜字鐵戟，黑馬黑甲黑戟，與一百白馬輕騎形鮮明對比，令人窒息。

青羊宮殿前是三十六人神霄劍陣，人劍合一，三十六劍劍指眾人，熠熠生輝。中間夾雜著呂舒楊三人與橫豎滿地的道士。一滴溫熱珠從呂錢塘手中赤霞劍劍尖滴落，舒在調整呼吸，承著劍陣與輕騎雙方的氣機力。楊青風出雪白五指輕輕抹去左邊臉頰上猩紅跡，他有意無意站在最集的地方。

吳士楨傻眼了，以神霄劍陣對付破去玉霄的三人，他還有八九分勝算。那騎好馬佩好刀的北涼公子哥謾罵青城王，侮辱青羊宮，還不至於死罪，但無視公侯下馬石碑，騎馬廣場，是死罪，一口氣殺死十八名記載在冊的道士，在這個重黃老道統而輕釋門佛法的王朝，更是死罪，所以哪怕玉霄劍陣消亡殆盡，他毫不猶豫便布陣神霄，要的就是拿下這膽大包天的北涼將校子孫，先斬後奏，雍州上下定會讚，更不怕捅到京城那邊，說不定連那幫對青羊宮懷有見的雍州士子都要拍手稱快，誰還會在意他吳士楨私自佔有了幾位子?

可眼前景，卻超乎了吳士楨的想象，一百騎兵帶著殺伐氣焰衝撞了青羊宮，這是要大兵戈鋒指青羊宮?這哪裡還是簡單的死罪，妄軍伍，私自調兵，分明是要滅九族的！

不去說這僅次於叛的大罪，神霄劍陣若抵擋不住百余輕騎加上大戟將軍和場三名武夫的廝殺，吳士楨想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父親吳靈素修丹道不修武，一直推崇以武力證大道是最下乘的邪門歪道，那座龍虎山上齊玄幀被說雙手便是仙人之力，可曾聽說那位齊大真人揚言自己天下第幾了?！所以萬一劍陣不幸再度被破，父親這位隻算是口燦蓮花的丹鼎大家顯然靠不住的，那就得勞駕青羊宮真正的神仙了?他名義上的娘親?可問題是醜八怪願意出手嗎?那北涼公子哥對青城山言語不敬，可卻是會個經常對他們父子拳打腳踢的瘋婆娘，吳士楨都懷疑自己怎麼能活到今天，這座神霄劍陣便是閉關悟道出來的，連青羊宮賴以名的《靈寶經》都有小半是提筆撰寫的。

前門大殿後只有一棟孤伶伶鍾樓，沒有鼓樓映襯，顯得有些違背道門的調和，鍾樓高聳，卻不懸掛巨鍾，頂部樓閣隻堆放了些雜。此時一名約莫才三十歲的道士站在窗口，穿紫道袍，清臒立如青松，臉龐約有一層青氣流轉，有一道教神仙的飄然出塵，神爽邁，讓人見之忘俗。他正著殿前廣場上的兇險對峙，鷙眼神與逍遙氣態截然相反，嘿嘿道:“這狗-娘養的神霄劍陣敗陣死絕才好，正好給老子的青羊宮省點口糧，香火慘淡，養頭豬還能宰殺吃，這幫家夥卻是隻進不出的活饕餮，仗著那娘們騎在老子頭上拉屎拉尿，真當自己是大爺了！”

啪！

一柄白馬尾拂塵在他臉上打出一片通紅痕跡。

清冷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吳靈素，別忘了你這狗屁青城王是誰送你的，可不是那金口一開的皇帝，是我。”

青羊宮宮主吳靈素?

被拂塵了一記耳的青城王不轉頭不變，冷笑道:“趙玉臺，老子若是年輕時候算到要跟你相遇，就不去煉個屁的丹了，而是去學劍，以我的天資悟，你哪裡會是我的對手。”

吳靈素側傳來的聲音冷漠照舊:“你也就只剩一張有些本事，

除了這個，你有什麼拿得出手?你這種怕死怕疼而且做什麼都只會點到即止的廢，吃得住練劍的苦頭?信這個我不如去信你跟鄭皇妃有一。”吳靈素淡淡道:“人可以打，話不能說。”

充滿靈的馬尾拂塵順勢再了吳靈素一記耳，這下兩邊臉頰都公平了，誰都不用笑話誰。

一頭同樣出自遼東的雪白矛隼刺下，直撲徐年，卻不是那隻昵稱小白的六年，靈俊稍遜，卻也是青白鸞中的珍品，徐年拿繡冬刀刀鞘做隼架，巨大矛隼落定，繡冬刀毫不，看得不練劍卻看多了劍陣運轉的吳士楨一愣。徐年手了矛隼腦袋，取下一綁在爪上的小竹管，是國士李義山的親筆，徐年看完後神平靜，抬起繡冬，矛隼振翅而去，徐年放好繡冬，掉轉馬頭，緩行向寧峨眉，輕聲道:“退回臺階下面。”

面孔籠罩於黑甲的大戟寧峨眉沒有任何質疑，作了個收刀手勢，一百輕騎將各自製式北涼刀歸鞘，轉離開廣場，馬蹄輕緩卻一致。這一百白馬義從雖未真正出刀，不說結果，氣勢上卻已穩勝劍陣一籌。

這便是當年大柱國肆意踐踏江湖帶來的好，江湖上不管是單槍匹馬的草莽龍蛇還是有個落腳的宗派人士，都對馬下作戰一樣彪悍冷的北涼騎兵有一種先天敬畏。

吳士楨心中大石墜地，仍是不敢輕易撤下神霄劍陣，天曉得是不是那北涼瘋子的謀詭計，徐年翻下馬，走向正殿前的劍陣，呂楊舒三人立即護在他前，無視劍陣三十六青罡劍，徑直向前。持劍道士不知所措，紛紛回頭向暫時的主心骨吳士楨，吳士楨騎虎難下，裡外不是人，等到呂錢塘離劍陣只差十步距離，咬牙發狠道:“撤陣！”

鍾樓上，被青城王稱作趙玉臺的拂塵子歎息道:“可惜了。”

吳靈素皺眉道:“只有你不出手，這劍陣難逃一敗，有什麼可惜的?”

拂塵子轉離去，吳靈素與做了有名無實的十幾年夫妻，極看猙獰惡相的慘淡面容，偶爾會瞧一眼那不輸於自己的健壯背影，自己今日就大半歸功於，能宮能封王，都是的手筆，吳靈素從來猜不的心思，只知道用劍，是個半路由世轉出世的冠，尋常都以白馬尾拂塵作劍，幾次陷險境，都是救下自己，神霄劍陣出自手，曾在一次中秋月圓夜，見到在青羊天尊雙峰間的鐵索橋上練劍，一把古劍驚鬼神，連山巔勁烈罡風都被一劍一劍劈破，吳靈素也算是見多識廣的道士，卻不曾見過如此劍意雄渾的子，聽說倒是聽說過有一位，那個據說死於疾病的北涼王妃，那個與吳家劍塚有千萬縷關聯的吳姓奇子。

能夠與同姓，青城王吳靈素覺得真的好。吳靈素雖被馬尾拂塵的子打罵十數年，卻毫不怕，更別說有半點敬意，兩人是一線上的螞蚱。可惜吳靈素至今沒有想到到底想要什麼，卻可以萬分斷定了自己便不了那草蛇灰線伏脈千裡的大事，吳靈素早些年還絞盡腦想要去搜尋蛛馬跡，後來便放棄了，都半百歲數了，再不獨辟蹊徑以丹鼎雙修證得天道，如何去打仙都龍虎山的臉面?反正對自己有利無害，吳靈素不是杞人憂天的笨蛋，相反，若不是太聰明，他如何會被龍虎老天師重?吳靈素這一生，隻畏懼一個子，便是皇宮裡那個趙雉皇后，隻敬佩一個子，則是同姓的北涼王妃。

傳言為了當年仍是錦州小尉的徐驍，不惜與吳家劍塚決裂，白馬單騎走遼東。為了大將軍徐驍，白敲戰鼓。青牛道上去北涼，更是安心相夫教子，離那本是囊中的無上劍道愈行愈遠。

吳靈素好不容易才回神，吐了口口水，恨恨道:“京城那邊讓我來盯著人屠，我能看到什麼，手腳都被趙玉臺捆住了，連山都下不得。同樣是異姓王，跟徐驍比起來，老子算個卵！趙玉臺，哪天把我急了，我再宮，就告你一狀！”

說完這氣話，青城王打了一激靈，自顧自哈哈笑道:“玩笑玩笑，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做我的青城王，日日雙修證道，夜夜笙歌春宵，才不管烏煙瘴氣的世俗事，趙玉臺你願意折騰就隨你折騰，反正保證我父子兩人百年榮華即可。”

材高大不似子的趙玉臺手持白馬尾拂塵走下鍾樓，穿門過殿，路途遇見的冠和道士，都噤若寒蟬，一個個側靜立低頭不敢語，旁若無人，出了青羊宮來到一座仇劍閣，這便是這位青城山上真正做王的怪人居所，卻沒有閣，而是走到閣後的冠塚，塚前樹有一劍。這一閣一塚是青羊宮地，別說闖，便是稍微走近都要被以馬尾拂塵卷走頭顱。趙玉臺駐足良久，轉閣，放下拂塵，磨墨，提筆寫道:“經此波折，京城那邊對吳靈素的疑慮可消，青城王早已是死山一座，駐扎甲胄六千無人知。”

趙玉臺放下筆，輕聲慨道:“可惜神霄劍陣沒有被破去，否則更加萬無一失。”

三清殿這邊，徐年見到劍陣回撤，率先越過門檻步大殿，轉頭笑臉向一頭汗水的吳士楨，道:“說好的長生呢?本公子的一百輕騎可就在外邊等著，沒個滿意答覆，十八條人命再加三十六條，是多?”

再瀟灑不起來的吳士楨乾笑道:“小道這就去請父親出來迎客。”

徐年一臉輕佻鄙夷道:“青城王好大的架子！”

廣場上都被拖走，道們忍著惡心膽怯提著水桶掃帚開始清掃地面，薑泥一行人繞過那片目驚心的水，魚薇遮住了雀兒的眼睛，小山楂被魏叔牽著手，並無太多驚懼。殿徐年話音剛落，剛過大殿門檻的小山楂便小聲嚷道:“看，神仙出來了。”

青城王吳靈素的確是很符合市井百姓心目中對道教神仙猜想的出塵形象，明明已經年過半百，看著卻隻像是才到而立之年的男子，一當今天子賞賜的紫道袍，飄然無俗氣。若是有負笈遊青城的士子在林間偶遇吳靈素，十有八九會誤人仙人下凡，叩而與語，更要驚訝這位青城王的理甚玄妙。在青羊宮任何道士道姑都被當作小神仙的小山楂看來，眼前這位無疑是大神仙了！

青城王屏退眾人，大殿除了徐年這夥人，就只剩下吳靈素吳士楨父子兩人，足見誠意。

吳靈素略微垂首道:“貧道見過世子殿下，有失遠迎，殿下切莫怪罪。”

吳士楨一呆。

徐年笑道:“青城王認出本世子了?”

吳靈素笑道:“世子殿下英姿發，貧道一便知。”

徐年得了便宜賣乖，試探說道:“方才殿外一番打鬧計較，青城王不要上心啊。”

吳靈素神采四溢，灑然道:“誤會誤會。”

徐年心中訝異，臉不變道:“借宿一晚，會不會打擾青城王的清修?”

吳靈素搖頭微笑道:“哪裡，寒舍蓬蓽生輝。 ”

徐年環視大殿，哈哈笑道:“好氣派的寒舍。”

吳靈素對此一笑置之，轉頭說道:“吳士楨，還不見過世子殿下！”

臉難看的吳士楨深深作揖道:“小道拜見世子殿下。”

徐年譏諷道:“當不起，駐鶴亭被你一拜，就拜出了一個玉霄劍陣，這會兒你又來這一套，是不是打算晚上來個神霄劍陣?”

吳士楨只是彎腰不起，看不清表。

青城王吳靈素趕替兒子解圍道:“殿下言重了，貧道這就帶殿下去住。”

青羊宮後堂為一大片江南院落式致建築，雕梁畫棟，富麗堂皇，雕刻無數的雲龍玉免瑞祥禽，栩栩如生，小山楂看得目瞪口呆，大開眼界了。吳靈素領著徐年來到一座靈芝園，園東西各建廊房四間，園中有一口天井，井旁一株千年老桂，樹姿婆娑。吳靈素見世子殿下這尊瘟神一臉滿意，這才開口說道:“貧道這就去讓人準備齋飯。”

徐年揮手道:“送完齋飯就別來煩了，只需明日下山前送來幾本拿得出手的笈，本世子便不去記仇今日青羊宮的不長眼。”

薑泥看著那位青城王竟然依舊笑著離去，百思不得其解道:“這位青城山神仙不是可以引來天雷嗎?怎麼不劈死徐年?”

老劍神笑道:“這個青城王吳靈素就算了。齊玄幀還差不多，老夫與他有些，可惜這道士已經羽化登仙，否則到了龍虎山，老夫可以與他較量幾招，你便可以看到天雷滾滾紫氣東來的景象了。”我的QT房間開通了！烽火戲諸侯方QT房間號[1655]點擊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