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去武當前以為排到第十一的天下十大高手,便是天底下殺人放火最厲害的十人,上山才知道真正的高手有些於山林,有些不屑上榜,有些深藏不,所以徐驍說那個被聽亭鎮的老魔頭是一雙手數得過來的高手,便知道這尊大妖一旦放出去亭外,就沒人能擋得住他興風作浪,徐年掂量了一下,恐怕只有老黃和湖底帶刀老魁加在一起才行,可老黃死了,劍匣都在豎在武帝城頭被人笑話,白發老魁走了,以他的脾氣,哪裡願意給世子殿下做馬前卒,徐年一個人能有幾斤幾兩去降妖伏魔?
扳手指算一算親眼見識過手段的,武當掌教王重樓肯定算一個,劍癡王小屏大半個,騎牛的能算半個?王府那批守閣人大概只能算小半個了。
徐年向聽亭,猜測老妖的份來歷,沒有頭緒,笑問道:“王府上到底還有哪些寶貝,都別藏著掖著了,跟我個底?”
徐驍喝了口滾燙黃酒,抹道:“差不多沒了,都是我積攢半輩子的家底,還不夠你折騰?”
徐年嘿嘿笑道:“就沒啥傳家寶?”
徐驍苦悶道:“有倒是有,可那等我死了才能送你,不到山窮水盡家徒四壁,哪能隨便搬出來。”
徐年輕聲道:“都快過年了,說點吉利話。”
徐驍向平靜湖面,似乎覺得乏味,撒了一把餌料,引來一幅錦鯉翻滾的鮮豔畫面,這才慨道:“子骨不如從前啦。年輕的時候三四斤牛就著酒下肚毫無覺,烤全羊能一次解決半頭,現在啃不了,看見油膩就反胃。”
徐年笑道:“好人不長命禍害千年,你這種千夫所指的大惡人,就算沒一千年,活個一百歲總沒問題吧?”
徐驍沒有出聲。
徐年坐直,抓了把餌料準備拋湖中,湖心亭四周因為徐驍第一把早就聚集了幾百尾遊曳鯉魚,所以世子殿下才有抬手作,便有百來尾貪食錦鯉躍出湖面,以前徐年無聊,會捧著幾大盒餌料劃船而行,那種鋪天蓋地俱是鯉魚的風景,才最旖旎壯觀。昨天帶著小姑娘便爽爽快快大玩了一次,一半懼怕一半驚豔,表十分生有趣。因此這些年北涼紈絝與世子殿下爭花魁搶青倌,板上釘釘的自取其辱,只不過們假若有幸進北涼王府,徐年最多是給們一小盒魚餌,他往往在一邊看戲,並不奉陪。
年末,在九華山敲完鍾,吃過不溫不火的年夜飯,徐年來到芭蕉院,魚薇坐在窗口逗弄武娘,這隻白貓愈發胖了,雪球一般,煞是可。
徐年出繡冬刀鞘,武娘便乖巧抱住。
徐年提了提,嘖嘖道:“該有十斤重了,以後就武胖娘。”
魚薇抱過憨態可掬的武娘,瞪了一眼不解風的世子殿下。
徐年坐下後,拿了塊桂花糕丟到空中,仰頭,剛好掉中。這糕點是魚薇親手調製籠蒸,別有風味,一出世便深王府上下歡迎追捧,王府有桂樹百株,清秋時節,便采摘了新鮮桂花,絞去渣去苦水,用上好糖浸泡,小心封窖存起來,等到製糕時,再拿出來,桂花糕口即化,細滋潤,吞咽,這味道,徐年很喜歡,連帶著看向魚薇的眼神,都有點深意。不再做那花魁不再做那魚玄機的被看得張兮兮,抱了武娘,一不小心將脯給得厲害了,大半個滾圓的弧度相當人。
徐年含糊問道:“等不急了吧?”
魚薇挑了下眉頭,只是發出一聲膩鼻音:“嗯?”
徐年笑道:“我就知道。
”魚薇給徐年的自說自話弄糊塗了,問道:“知道什麼?”
徐年傾斜靠向,笑瞇瞇道:“天不早了。”
魚薇沒有作小子狀的面紅耳赤,更沒有驚慌失措,只是了武娘的腦袋,細聲細氣道:“還沒怎麼的,整座梧桐苑就瞧我不順眼了,你能吃到這桂花糕,可是我在桂花樹下磨破了皮才跟一個丫頭央求來的,要是在這裡過了夜,我跟武娘豈不是要去喝西北風了?”
徐年笑道:“那丫頭是綠蟻還是黃瓜?回頭我說去。”
魚薇笑了笑,笑裡藏刀,卻很點到即止地沒有去背後出刀。
徐年手點了點魚薇額頭,作溫,笑道:“你跟那幫小丫頭賭氣作甚,這樣不好,人大氣才能讓人心。”
魚薇愣了一下。
徐年起了個懶腰,把剩下半盒井然靜臥於錦繡食盒的糕點都塞進裡,耍著繡冬刀遠去。
去年老天爺格外吝嗇,只是依稀下了兩場小雪,很不盡興。
所以薑泥所在的院子裡隻堆了一個歷年來最小的雪人。
徐年進了冷清院子,瞥了一眼小巧雪人,幸好頭顱還在。
世子殿下看了會兒,自然也沒能看出一朵花來,就轉離開。
年後到底帶誰出去行走江湖,徐年至今仍是吃不準,護衛扈從肯定不缺,以他的份帶一百余鐵騎出去沒有太大問題,徐驍自會安排得當,不留太大話柄,加上徐驍安排幾個王府圈養的得力鷹犬,明暗叉起來,一般江湖人士想要刺殺無異於螳臂擋車,但若只是如此,最是怕死並且吃過苦頭後的徐年還是覺得不夠,白狐兒臉?他不一定肯走出聽亭,兩人向來是五兩桃換半斤李,沒有無緣無故的幫忙,徐年也想不出江湖上能有比武庫更吸引白狐兒臉的武學笈。
難不真要去找那聽亭下的半仙半魔?
徐年不知不覺走到了“魁偉雄絕”九龍匾下,嚇了一跳。
先皇賜的這塊牌匾字的意境倒不是霸氣,可那四個字在徐年看來實在是……還是四個字,不堪目。
沒來由想起了遠在千裡外的二姐徐渭熊,很多時候比世子殿下更加睚眥必報,卻習慣在大事上通無礙,小事上小肚腸,像徐年本就該喊一聲二姐,卻覺得刺耳,從小就非要徐年喊姐,把二字去掉。徐年也不知道二姐跟大姐徐脂虎爭這個有什麼意思,早生晚生是天注定的事嘛。徐年徐龍象兄弟關系融洽,徐脂虎徐渭熊姐妹關系卻實在一般,妹妹覺得姐姐作風放浪,是個花瓶,姐姐好歹是姐姐,度量大些,卻也喜歡惡作劇當面稱讚徐渭熊沉魚落雁閉月花傾國傾城,尤其是寫得一手好字……
人心思,比天道更深不可測。相信山上那個年輕師叔祖對此會十二分讚同。
徐年自嘲道:“下了山,竟然有點想念那騎牛的了。”
他自顧自哈哈笑道:“前兩天一口氣讓人送了一箱子豔書送上山,不知道騎牛的有沒有被他二師兄吊起來打?”
“徐乞丐,你還是這般無聊。”
白狐兒臉的清冷嗓音從閣樓飄出。
徐年推門而,看到白狐兒臉站在大廳白玉浮雕《敦煌飛天》下。
徐年樂呵呵道:“這稱呼一年多沒聽見了。”
世子殿下挎刀玲瓏繡冬,白狐兒臉腰懸樸拙春雷。
徐年沒沒臊自言自語道:“原來我們也登對。”
白狐兒臉緩緩轉頭,將視線從壁畫轉到徐年上,殺機橫生。
徐年無奈道:“我是說繡冬和春雷!”
廢話,白狐兒臉再,世子殿下也不至於喜歡上一個爺們。
白狐兒臉重新向那六十四位個個等人高度的敦煌飛天,頭戴五珠寶冠,或頂道冠,或束圓髻,秀骨清像,眉目含笑,們上,肩披彩帶,手持笛簫蘆笙琵琶箜篌種種樂,雲氣扶搖,飄飄仙。
好一幅天花墜滿虛空的仙境。
世子殿下很小就知道騎在徐驍脖子上去目飛天的部,這不是骨清奇是什麼,不是天賦異稟是什麼?!只不過長大以後,次數便了,畢竟徐脂虎最喜歡拉著徐年一起睡,等弟弟十二三歲都沒放過,徐年睡覺喜歡摟脖子耳垂的習氣便是給慣出來的。
白狐兒臉挪了幾步,盯住了西北角頂部一位飛天,這一天仙臂飾寶釧,手捧首箜篌,仔細打量,竟然只有一目。
徐年沒上心,只是心有余悸道:“徐驍說這聽亭底層鎮著一個老怪,白狐兒臉,你小心點。”
白狐兒臉頓悟一般,春雷出鞘,擊中那飛天的眼睛,春雷反彈歸鞘。
只見那一飛天紋不,其余六十三飛天卻開始緩慢漂移起來。
一扇門出現在兩人面前。
徐年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這是畫龍點睛了?”
白狐兒臉徑直走。
徐年想要拉卻沒有拉住,猶豫了一下,跟著走進漆黑昏暗中,借著大廳月,可以看到是一條通往地下的樓梯。
白狐兒臉出春雷,以清亮刀鋒照映道路。徐年跟著出繡冬刀。
等徐年默數到六十三,樓梯逐漸亮清晰起來。
是一座四顆夜明珠鑲嵌於四面牆壁的大廳。
墳墓一般!
靈位!
擺滿了北涼陣亡將校的靈位!
不下六百塊。
大廳中央放了一塊以供跪地祭拜四方的茅草墊子。
墊子遮掩不住一個更大的魚八陣圖。
徐年著一塊塊牌位,只有小數為他知,都是北涼軍的功勳武將,死於那場席卷天下的春秋戰中。
一將功萬枯骨。
這只是書生語。
在這裡,此此景,才是真正的間。
白狐兒臉渾然不懼,只是問道:“你想不想以繡冬換春雷?”
心知不妙的徐年搖頭道:“不想。”
顯然惱火世子殿下不識相的白狐兒臉瞇起丹眸子,死死盯著徐年,就跟打量一個靈位相差無幾。
白狐兒臉已經看出目前春雷比繡冬更適合世子殿下的練刀。
徐年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不出意料的話,地底下就蟄伏著那個一就鎮了二十年的絕世高手,看白狐兒臉架勢,分明是被勾起了好奇,以他的脾氣,十有八九是要去一探究竟,徐年可不想羊虎口,他的第二次江湖逍遙遊還沒黔驢技窮到要鋌而走險的地步。
白狐兒臉皺了皺眉頭,破天荒妥協道:“我要再下一層,可這畢竟是你家,所以你若答應我,我除了與你換刀,還額外答應你一個條件。”
徐年毫不猶豫道:“好。”
白狐兒臉更加乾脆,直接將春雷丟給徐年。
徐年接下春雷,卻沒急著把繡冬換給白狐兒臉,而是正問道:“我現在就可以提條件?”
白狐兒臉點點頭。
徐年一本正經道:“條件就是我們現在別下去!你要反悔,就先殺了我!啊,不對,是打暈我!”
手中無刀的白狐兒臉瞪大那一對秋水眸子,看著握雙刀的世子殿下。
突然,白狐兒臉莞爾一笑。
那些敦煌飛天若是比起此時的他,便沒了仙佛氣。
徐年看癡了,卻依然沒敢掉以輕心。
第一次在他面前展歡笑的白狐兒臉仿佛是嗔怒,對,子作態的嗔怒,緩緩道:“這次算你贏了,徐無賴。”
徐年終於松了口氣,鬼門關打轉的滋味真他娘難。
白狐兒臉出手。
徐年滿眼疑問。
白狐兒臉怒道:“給我繡冬!上樓去,等你膽子長大些,我們再下去!”
徐年呆呆哦了一聲,把繡冬刀拋給白狐兒臉,有點不舍,在武當山上就跟這位“小娘子”相依為命了。
一同回到樓上,白狐兒臉拿繡冬再敲飛天眼珠,壁畫神奇恢復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