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徐年一點不怕,那是自欺欺人。
隻不過徐年相信直覺,那被困湖底十幾年的老魁不至於跟他過不去,好歹不深不淺地打了這麼多年古怪道,徐年丟下去的啊烤啊不計其數,春夏季節隔三岔五就潛下去混個臉,怎麼都算有點了。
這件事,徐年沒有跟老爹徐驍提起過,相信父子兩個其實都心知肚明,徐年最多是存了當年救命之恩的激,哪怕將這頭湖魁困放出了牢籠,萬一被徐大柱國惱怒,大不了就是挨一頓鞭子,何況徐年也好奇北涼王府的能人異士到底怎麼個底蘊實力,更想知道一個能夠胎息十數年的老魁是不是那天下十大高手一個級數的高人。
徐年故作鎮定道:“老黃,知道我去幹什麼嗎?跟著我作甚?你會游水?可別淹死!”
老仆一笑,沒有說話。似乎覺得行囊沉重,抖了抖小板,將木匣提上幾寸。
到了湖心,徐年將紫春雷拔出遠沒有繡冬那般華的樸拙刀鞘,深深呼吸一口,刀尖向下,使勁丟下去。
半響過後,沒靜。
徐年差點破口大罵,心想該不會又是竹籃打水,還得自己跳下去撈刀?
老黃緩緩挪步,來到船頭,紋不。
徐年無奈道:“老黃,甭跟我裝高手,你有多高,我還不清楚?”
老黃轉頭嘿嘿一笑。
徐年瞪眼道:“笑啥笑,沒門牙了不起啊?!”
頃刻間。
湖水比以往任何一次起伏都來得劇烈恐怖,那架勢,簡直是要翻天覆地。
躲在船的徐年第一個念頭是喊上老黃風扯呼,接下來當然是讓老爹的手下來收拾殘局了。
他一個耍橫掃千軍都能把春雷耍出手的世子殿下,總不能傻乎乎去跟老魁較勁。
可很快徐年就察覺到烏篷小舟的詭異,湖上風波駭人,可只見那三年遊歷一遇危險就腳底抹油的老馬夫微微一跺腳,搖晃的船便瞬間固若磐石,一不。
老黃還不忘轉頭咧一笑,手比劃了一下與徐年高差不多的高度,大概意思就是我是這樣高的高手。徐年哭笑不得,好你個老黃,現在還有份閑逸致,別等下被老魁打得滿地找牙,你可是原本就沒門牙了。
聽亭三樓回廊躍下一道灰影,單足落地,一點一彈,形輕靈瀟灑地便掠向湖中。
徐年下意識一抬手,這才發覺手裡沒黃瓜可以啃,有些憾,好戲上場嘍。
聽亭,即江湖人士裡的武庫,裡頭有守閣奴五名,年便在閣爬上爬下甚至有時尿急了就找個角落撒尿的徐年打小就識,一聲聲伯伯爺爺喊得殷勤。
此時掠出聽亭的三樓守閣人是一位道門高人,三大道統之一九鬥米道的一位祖師爺,據師父李義山說通奇門遁甲,貨真價實的從二品通玄實力,隻是為了聽亭裡一卷孤本《參同契》才甘心閣為奴為仆,徐年小時候爬樓梯嫌累,沒讓老人背著。
九鬥米老道士穿一襲灰廣袖道袍,彈湖面後,蜻蜓點水,飄逸前衝,雙袖一卷,卷起兩道水柱,直直激湖心。
徐年見小舟不至於傾覆,就安心不,嘖嘖稱奇道:“原來魏爺爺手如此彪悍,早知道當初出門遊歷就帶上他了,那些個劫匪草寇還不被揍得屁滾尿流啊。”
老黃聽見了世子殿下的話,轉頭一臉幽怨,老臉上的表那一個辛酸。
徐年不想讓跟著自己奔波勞累三年的老黃傷心,笑道:“魏爺爺再厲害,也比不得老黃你掏鳥窩魚來得心嘛。
這世上高手常有,但會編草鞋的老黃就一個!”老仆“含脈脈”溫一笑,看得徐年一皮疙瘩,連忙道:“看戲看戲,別錯過了。”
主仆兩人都向湖中。
兩條烏黑鎖鏈破水而出,如蛟龍出海,氣勢十足。
鎖鏈盡頭牽引著兩把無柄刀,一把刀鋒清亮如雪,一把鮮紅如,用世子殿下的話說那就是極有賣相,杠杠的,一看就是高手派頭氣焰,徐年也就是手頭沒大摞銀票,否則定要高喊一聲“該賞!”
雙刀破去九鬥米老道揮出的兩條水龍,當場斬碎!
足足一丈高的雄魁魄衝出湖面,沒了湖底雙腳銅球萬斤墜的束縛,那橫空出世的白發老魁猖狂大笑,幾乎刺破徐年耳。
一掄鎖鏈,帶出一道弧線,猩紅巨刀劈向老道士,刀勢霸道絕倫,劃破長空,挾帶呼嘯風聲。
魏姓老道輕喝一聲,單腳踩水,激起千層浪,斜向長刀。
水浪被劃兩半,巨刀勢如破竹,老道士一抖袖袍,試圖攔下這幾乎是生平僅見的凜冽一刀。
卻是徒勞。
道袍寬博袖口瞬間碎。
一招便敗。
影倒飛出去,跌落湖中,生死不知。
原來湖中老魁也帶刀。
與白狐兒臉都是雙手刀,一個卷風雪,一個掀波濤,不知哪個更厲害些?
眼神迷離的徐年咂舌道:“這老魁莫不是天下無敵?早知道高手都是這等威風八面,當年就聽徐驍的勸,好好練武了。”
老黃又不甘寂寞地轉頭,搖頭呵呵憨笑道:“不無敵不無敵。”
徐年聚會神著那,他瞧出來了,老魁雙手鎖鏈植骨骼,連為一,而非尋常的纏繞捆綁,這也太恐怖了,誰會武癡和自負到與刀達到渾然一的地步?萬一被人控住刀,豈不是倒霉痛苦至極?
雙鎖雙刀的老魁躍進一座涼亭,輕輕揮舞,耗費不銀兩的涼亭轟然倒塌,幾近化作齏,老魁仰天大笑,一頭白發披散飄,恍若一尊閻羅。
聽亭剩余四名守閣奴一齊出,互犄角,遙遙站定,個個神肅穆。
王府清涼山山頂,大柱國徐驍坐在一條木凳上,眺山腰湖中,一覽無余,手捧一隻出自名匠的紅泥茶壺,盛放的卻是綠蟻酒,他旁站著義子袁左宗,“左熊”細瞇丹眼。
徐驍輕笑道:“能擋下幾招?”
沙場上白馬銀槍殺人斬旗如無人之境的袁左宗輕聲道:“義父,左熊想試一試。”
大柱國搖頭道:“算了,下面自會有人收拾這妖怪,傷不到年。”
聽亭二樓回廊,一襲白袍駐足欄桿前,腰間一把繡冬刀。他看了片刻,手指扣在刀環上,推出繡冬一寸,回繡冬鞘,挲了一個來回,便轉回樓。
不僅如此,連王府上最大的清客幕僚李義山都走出暗屋子,負手靜觀十年難遇的奇景,似乎刺眼,抬手遮攔了一下,自言自語道:“劍九黃,楚狂奴,又得拆去樓閣無數了嗎?”
只見那老魁本不理睬幾位守閣奴,敢放眼宇,有能讓他重視的對手,隻是嘶吼道:“那黃老九,出來死!”
徐年驚愕道:“黃老九?老黃,是在喊你?你千萬別告訴我你跟這老魁有恩怨!”
老黃手扯去破爛布條,出那隻讓徐年心有余悸的長條狀紫檀木匣,轉頭笑了笑,還是沒有門牙的風模樣,每次看到這畫面,徐年總會想這老仆喝黃酒的時候,是不是剩余牙齒閉都能將酒進。
老魁顯然看到了立於船頭的背匣老馬夫,白發舞,面容猙獰。
在徐年大氣都不敢的張時刻,老黃出一隻枯黃手,了一下木匣,仍然不忘回頭傻笑,仰起脖子做了個倒酒的寒磣手勢,道:“爺,那個?”
徐年氣笑道:“瞧你這德!有點高手風范中不中?真被你踩狗屎打贏了,請你喝一百壇子的龍巖沉缸黃酒。”
被老魁罵作“黃老九”被李義山稱作“劍九黃”的馬夫微微一笑,那一瞬間,徐年眼睛仿佛被晃了一下,老黃不再憨不再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隻覺得不如山的老仆,竟要比那帶刀老魁還要來得牛氣。
聽亭三塊大匾中有一塊“氣衝鬥牛”,說的是那隻存於典籍事實上純屬虛無縹緲的無上劍氣,徐年心想這老黃若是當真會耍劍,可就值得讓人浮一大白二大白直到一千大白了啊。
直娘賊賣拐的。
不見老黃如何行, 木匣聲如龍鳴,嗡嗡作響,並不刺耳,卻震人心魄。
徐年傻眼了,三年來跟他一起狗一起被鋤頭敲的老黃還真是個高手不?
“劍一。”
默念兩字的老黃踩著船頭輕輕踏出一步,徐年所在的烏篷小舟朝岸邊倒退而去,平穩異常,一葉扁舟輕飄後,劃出漣漪。
徐年遙老黃枯瘦影,踏波而行。
紫檀木匣朝上一端開,衝出了一柄長劍。
山巔站起的大柱國和聽亭的李義山同時說道:“劍一,龍蛇。”
帶刀老魁放肆笑道:“好好好,黃老九,等你這麼多年,爺爺我今天就破去你九劍,再讓你背一把劍!”
外行人徐年懊惱得要殺人。
因為明知那裡是江湖上最頂尖有數高手的巔峰對決,但在他看來,就是一刀對一劍,一點門道瞧不出來,甚至遠不如起初雙刀老魁與魏爺爺的對決來得彩。
唯一看出來的就是紫檀劍匣又飛出了一柄劍。
徐年哪知道最上乘的招式,都逃不過返璞歸真四個字。
大柱國忘了飲酒,端著酒杯,輕歎道:“劍二。”
聽亭李義山緩緩吐出兩字:“並蓮。”
山上山腰兩人顯然極有默契。
一劍變兩劍,兩劍變三劍。
“劍三。”
“三斤。”
三劍便已經是漫天劍,籠罩天地。
雙刀老魁,三劍老黃。
簡直就是半神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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