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樓有名氣,很有名氣,極其有名氣,名氣之大,傳聞陛下來北涼王府避暑的時候曾微服私訪過紫金樓,只求一睹那一年涼地四州當之無愧首席花魁李圓圓的傾城之姿。
當然這隻是無據可查的小道消息,李圓圓銷聲匿跡之後,四州再沒有出現毫無爭議的花魁,隻是百花爭放一般,各個青樓的人們費盡心機地爭芳鬥豔,直到出現了一位家世敗落後淪落風塵的魚薇。
再作踐自己的子想必都不會用上真名,所以魚薇的原本名字不知,大概真正姓余,取了諧音。
紫金樓最大的恩客世子殿下私下問過這個勾欄最忌諱的問題,魚薇笑而不語,可也沒有讓徐年太失,表演一曲從未面現世的絢爛劍舞,看得徐年目瞪口呆,先是驚豔,後面可就是膽寒了,如果不是屋外站著一個被北涼王府豢養的耳聾口啞老怪,怕死不說還怕疼的徐年早就落荒而逃。
這以後,去紫金樓的次數便越來越,心中疑便越來越濃。
三個公子哥騎著三匹駿馬,在陵州城主乾道上縱馬狂奔,後跟著大隊的護衛。
李翰林猖狂大笑,好不解氣,這三年沒了哥兒,日子就是算不上快活。
被拖下水無數次的嚴池集早就認命了,最大程度盡量避讓行人。
涼地四州的天字號公子哥徐年居中帶頭,摘了紫金冠,單純以玉簪束發,舍棄了佩劍折扇玉環之類的繁瑣累贅,更顯風流倜儻,清俊非凡。
直奔那座流金淌銀的溫鄉。
紫金樓的老鴇當年也是豔名響亮的花魁,這些年隨著紫金樓的水漲船高,除非貴客,本懶得拋頭面,今日卻急匆匆盛裝打扮一番,親自出門迎接三位涼地完全可以橫著走的大公子。
三人齊齊翻下馬,將韁繩給早就候著不惜跌價去越蛆代庖的大.公,不需要徐年說什麼,門路的李翰林便出一張五百兩銀票,塞徐娘半老風韻猶勝伶人清倌的老.鴇領口,怪笑一聲道:
“韓大娘,本公子還未嘗過你這歲數婆娘的味道,要不今天破個例?韓大娘,可有從這裡拿去萬兩銀子的床上功夫?本公子可聽說了,你當年玉人吹簫可是一絕。”
老鴇出一手指了一下一臉邪氣的李翰林,笑道:
“呦,李公子這回好有雅致,隻要不嫌老牛吃草,韓姨可就要使出十八般武藝了,莫說玉人吹簫,觀音倒坐蓮都嫻得很。”
雖然與李翰林放肆調笑,老鴇的眼神卻始終在徐年上滴溜溜打轉。
李翰林摟著韓大娘依舊纖細彈的柳腰,和哥兒以及嚴書櫃一起進了紫金樓,輕聲壞笑道:
“韓大娘,你知道我口味,這次溜出來,沒來得及帶上書,你這有調教熨帖的小相公沒?至於你,我建議你勾搭一下嚴公子,他還是個雛,隻要你能把他折騰得腰酸背痛筋下不了床,我把上銀子全給你不說,還賒帳五千兩,這生意如何?當然別忘了,事後給嚴公子一個六十六兩的小紅包。”
年歲不小卻未人老珠黃的老鴇嫵道:“這可不中,州牧大人還不得把我的紫金樓給封嘍。
至於小相公,剛好有幾位馬上要出道的可人兒,比姑娘還,那皮,保證就跟蜀錦蘇緞一個手,包你一百個滿意。”
李翰林嘿嘿道:“那老規矩,世子殿下去魚花魁那裡,我自己找樂子,韓大娘再給嚴公子找兩位會手談會舞曲的清倌。”
故作幽怨道:“李大公子就不想嘗一嘗韓姨人舌卷槍的滋味?”
李翰林一掌拍在-上,
道:“下次下次,養蓄銳以後再與韓大娘大戰八百回合,定要好生會一下你的十八般武藝。”徐年對此見怪不怪,直後院,找到一種植清一芭蕉的獨門獨院,推門而。
與興師眾的老鴇韓大娘不一樣,坐在院中著一株殘敗芭蕉怔怔出神的子素相向,隻穿青裳,今天也不例外,明顯聽見了徐年輕笑的靜,依然一不,與那些講求排場的花魁不同,沒有服侍的婢丫鬟,連收拾房間打掃庭院都自己手,特立獨行,放眼門勾欄,還真是鶴立群了。
石桌上蹲著一隻不臃腫也不消瘦的白貓,就如主人的妖嬈段一個道理,增減一分都不妥,靈流溢的白貓有一雙璀璨似紅寶石的眼珠子,盯著人看的時候,就讓人覺得荒誕詭異。
最取巧的是這隻如雪的寵昵稱武娘。
徐年坐在邊,輕輕道:“剛回陵州,一口氣睡了個飽,馬上就出來見你了。”
魚花魁出纖手著武娘的腦袋,小娘子賭氣似的聲道:
“微不過是個風塵,哪裡敢奢更多,第一次,不過是壯著膽子提了提向那位世子殿下要一個侍妾名分的玩笑,那人便一席手談連續出了昏招,被我屠掉一條大龍。第二次,不過是舞劍一曲,那人便不敢往這院子多呆了。就是不知道這一次,又會出什麼麼蛾子,那人就再不來了。”
最難消人恩吶。
徐年用打抱不平的語氣憤恨道:“那家夥也忒不是個東西了,膽小如鼠,氣量如蟲,姑娘,你犯不著為這種人置氣,下次見著他,就當頭一棒下去!”
魚薇角微翹,但故意板著臉道:“哦?那敢問公子你是何方人士,姓什名什?”
徐年厚無恥道:“不湊巧,姓徐名年,與那混蛋同名同姓,但卻比他強上十萬八千裡,哪怕姑娘你說要做妾,二話不說,立馬鑼鼓喧天八抬大轎給抬回家。”
魚薇終於轉頭正視徐年,隻是這位雙眸剪秋水的人眼中並無太多驚喜雀躍,繼續向芭蕉,“晚了,我明天就要去楚州,那裡是我的故鄉,去了就不再回來,”
徐年驚呼出聲。
魚薇收回視線,凝視著相依為命的武娘,苦道:“後悔了吧,可世上哪有後悔藥給我們吃。”
徐年默不作聲,眉頭皺。
魚薇趴在石桌上,呢喃道:“世子殿下,你看,武娘在看牆頭呢。”
徐年順著白貓的視線,扭頭看了眼不高的牆頭,沒什麼風景,了臉頰道:“牆外行人聽著牆裡秋千上的佳人笑,無奈,可我都走進牆裡了,你怎就出去,豈不是更讓人無奈。”
魚薇莞爾一笑,做了個俏皮鬼臉,“活該。”
徐年呆滯,與相識,從未見過活潑作態,以前的總是恬靜如水,古井不波,讓徐年誤認為泰山崩於眼前都會不聲,也一直不覺得會真的去做一個富貴人家的妾。
是一株飄萍才最人,若了的庭院芭蕉,興許就沒有生氣了。
徐年心中自己罵了一句該死的附庸風雅,盡跟大兵老爹學壞的了,這老家夥專門在聽亭放了一本自己撰寫的《半生戎馬記》,與兵法大家們的傳世名著放在一起,無病,恬不知恥。
雙手捧著武娘,垂首問道:“年,最後跟你舞劍一回,敢不敢看?”
徐年沒來由生出一豪壯志,“有何不敢?”
魚薇輕道:“世上可真沒後悔藥的。”
徐年笑道:“死也值得。”
一盞茶後,魚薇走出來,風華絕。舞劍,走了至極的偏鋒,紅綾纏手,尾端系劍。
剎那間滿院劍。
上回舞劍請了一位琴姬曲《騎馬出涼州》,這一次隻是由親自唱了一曲《城頭》,這首詩是西楚亡國後從上學宮流傳出來,不求押韻,字字悲愴憤慨,被評點為當世“哀詩”榜首:
西楚有公孫氏,一舞劍四方。觀者如山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先帝侍三千人,公孫劍初第一。大凰城上豎降旗,唯有佳人立牆頭。十八萬人齊解甲,舉國無一是男兒!
方才武娘在看牆頭。
那當年是誰在看那立於亡國城頭上的佳人?
曲終。
長劍挾帶一肅殺之氣急速飛出,直刺徐年頭顱。
似乎聽到了將死之人的那句“臨終別言”:十指剝青蔥,能不提劍,而隻是與我手談該多好。
那一瞬間,死士魚薇纖手微微抖,可劍卻已刺出。
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這首《城頭》,是魚薇父親寫給娘親的詩,那時候父兩人被裹挾在難民流中,回城頭,隻有一個纖弱影。
父親回到上學宮沒多久便抑鬱而終,真名魚玄機的便長途跋涉來到陵州,先學了最地道的州腔,然後做了三教九流中最不堪的,所幸姿容出眾,一開始就被有意無意培養花魁,不需要做令想到便作嘔的皮生意。
然後,順理章遇到了尋花問柳的世子殿下,最多時間隻是手談對弈,這個人屠的兒子,真不像他父親啊,不會半點武功,好,但不,甚至一點不介意跟說許多詩詞都是花錢跟士子們買來充門面的。
魚玄機隻是學了世人知的公孫氏劍舞皮,但自信足以殺死徐年,前提是房外不會站著北涼王府的鷹犬,整整五年時間,都沒能等到機會。
然後徐年消失了三年,再過半旬就是娘親的祭日,魚玄機準備什麼都不管,去守墓一輩子,可他卻回來了,而且沒有護衛在院門附近虎視眈眈,冥冥中自有天意嗎?
問過他的,敢不敢看劍舞。他說,死了值得。
刺殺世子殿下,大柱國徐驍最心疼的兒子,肯定是必死的,天下沒有誰做了這種事能活下去。也好,黃泉路上有個伴,到時候他要打罵,就隨他了。
魚玄機不忍再看。
鏗鏘一聲。
離徐年額頭只差一寸的長劍斷為兩截,魚玄機睜開眼,茫然恍惚,不知何時,院中多了一位白袍子,連都要讚歎一聲人。
刺殺失敗了?
魚玄機不知道是悲哀還是慶幸,手上還有一柄劍,本來就是用作自刎以逃過屈辱的,抬手準備一抹脖子,死了乾淨,可惜武娘就要為野貓了,那個男人也說過大雪鋪地的時候,站在王府聽亭裡,能看見最的風,最是多?
無須徐年出聲,一心為死間的魚玄機就被桃花一般的“子”單手住蟬翼劍刃,一拈就奪了過去,隨手一拋,斜割去大片芭蕉。這還不夠,一膝蓋撞在魚花魁腹部,讓這樣天見可憐的人弓如蝦。
徐年本想嘀咕一句人何苦為難人,但見識到白狐兒臉的狠辣手法,識趣閉。繼而看到失魂落魄的魚薇,雖然篤定在這裡死不了的徐年恨不得怒罵一聲“臭婊子”,然後衝上去幹脆利落耍上十七八個大子。
但默念小不忍則同床共枕大謀,呼出一口濁氣,出了涼地四州,徐年是死比活著容易,可在涼地境,死比活著就要難太多了,你們這幫過江之鯽一般的刺客,真當把兼大柱國和北涼王的老爹當做繡花枕頭啊。
再者徐年這三年飽嘗底層辛酸,心智許多,當年隻是費解魚花魁莫名其妙殺氣凜然的劍舞,他一個天天跟老爹以及袁左宗一幫沙場上走下來的頭等武夫殺神廝混,世子殿下沒武功不假,可沒吃過豬總見過豬跑吧。
回到陵州不過是打定主意要以犯險,確定一下魚薇的葫蘆裡賣什麼藥,是春藥,那最好,扛回家魚水之歡了,賣毒藥,對不住了,也是扛過去,但下場嘛,一個憋了三年一肚子邪火的男人對付一個睡夢中都想撲倒的-娘,還能做啥?
唯一的意外,恐怕就是出手是白狐兒臉,而非事先跟老爹說好的府上實力最高絕最霸道最牛氣的高手高高手,當然,看況,白狐兒臉即便沒那麼高,也高的了。
徐年厚著臉皮道:“白狐兒臉,有沒有讓失去抵抗的手法,點啊之類的?”
白狐兒臉點頭道:“有更簡單的。”
直接一記手刀砍在魚花魁白皙脖子上,敲暈了。
徐年僵著臉龐,跑過去探了探鼻息,確定不是香消玉殞後,得意冷笑一聲。抬頭一看,白狐兒臉已經沒了蹤影,不愧是高手風范。徐年將軀扛在肩上,就這樣扛出了紫金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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