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嘉年忽然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車子停下。
外婆家是兩層磚樓,早年間刷了白和棕的漆,現在已經剝落了大半。
外婆拄著拐杖、腰背直地站在郁蔥的桂花樹下等,記憶里的頭發是花白,現在已是全白。
顧嘉年跳下高高的皮卡車走向,手撥開桂樹枝椏,出了高考出分之后的第一個笑容。
之后的一切都順理章且毫不費力。
沒有人問高考或者讀書的事,也沒問未來要怎麼辦,似乎只是某次放假回來,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外婆和舅媽帶去二樓的房間。
床鋪、柜都整理好了,棗紅的實木柜子里放著許多小時候的服和相片。
的碎花床單、青棉布枕頭、雕花木頭床架……
顧嘉年著這些似曾相識的家,被試卷和作業埋葬的年記憶慢慢浮上心頭——在云陌鄉下長到七歲,才被爸媽接到北霖讀書。
吃過晚飯,二舅媽給端一盤葡萄放在竹案上,笑著的頭發:“停停瘦了好多,還高了好多,真漂亮。”
停停是的小名。
顧嘉年拿了一顆塞進里,冰涼又酸甜。
外婆在幫收拾行李,從箱子里拿出七八本厚厚的書,眉頭一下子皺起來:“是你爸媽讓你帶的?兩個混賬。”
顧嘉年急忙搖頭:“這些不是讀書的書,是看書的書,是我自己要帶的。”
——云陌方言里,“讀書”通常指的是上學,而“看書”才是閱讀。
爸媽確實在行李箱里塞了兩本五三,但臨走前被拿出去了。
外婆的眉頭總算松懈下來,笑著幫把書一本本擺上架子,說道:“是了是了,停停小時候就喜歡看書。也就看書的時候能鬧騰點。”
舅媽也笑:“是啊,沒想到停停現在子這麼靜,小時候那麼鬧騰,能跑就不愿意走,都懷疑有多癥——所以你外婆才把你小名取停停,希你能停一停。”
顧嘉年被逗笑。
那夜顧嘉年沒再失眠,擁著棉被一覺睡到了天亮。
或許是長途奔波疲憊,又或許是重重的棉被得人安心。
*
次日。
吃過午飯后,又吃了二舅冰鎮一天的西瓜。太爬到高,外婆帶著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做起了點心。
這對顧嘉年來說無疑是新鮮事。在北霖的家里,媽媽從來不要進廚房,也不許學做飯,說學習會分心。
葡萄架隙里出灼熱的。
顧嘉年手忙腳地面團、模,忙得滿頭大汗。
外婆把好的點心胚子放在烤盤上,之后又教生火,不直接燒木頭,而是要用干了的松葉枝和枯草當引子。
木頭怎麼放也有說法,不能毫無隙地堆疊在火苗上,要給新生的火留口呼吸的空間。
外婆講話很慢,但每一個字都說到實,顧嘉年照著說的步驟執行,沒一會兒就生起了火。
之后的烤制也是外婆說,來作。
點心是加了葡萄干和梅干的梅花樣式,放在舊時燒瓷碗的土窯里烤。
半小時到了,梅花還沒出爐,香味就飄了滿院子。一次烤了許多,分裝到十來個玻璃罐子里。
顧嘉年拿了一塊熱乎乎的餅,遲疑著咬一口,初咬是脆的,再嚼幾下又很松,油潤的香味充滿口腔,又帶著醇厚的甜味。
不可思議地回頭看外婆:“這是我烤出來的?”
外婆笑了:“傻姑娘,那還能是我中途掉包了不?快去給你大舅、二舅家都送一點,還有隔壁的張嬸家,你小時候還在家住過。”
顧嘉年上樓拿書包,背著五六盒梅花出發。
鄉間的路除了幾條主要的馬路,幾乎都是泥路。
南方的夏天潤,泥土地走著比水泥地更加綿。
四張著,滿眼都是山和樹。
去大舅、二舅家,又是不了一番寒暄,隔壁的一些鄰居也來串門,都圍著說小時候在云陌如何如何的事。
顧嘉年大部分都不記得,反倒被別人科普了很多自己的事。
原來小時候特別皮,是鄉間鄰里的孩子王,整天帶頭在村子里竄。
想象不出來,只在一旁笑嘻嘻地聽,偶爾幾句。
又覺得這種覺很奇妙。
北霖城里大家都住在高樓大廈的某個單元,回家就閉門鎖戶,常常住了幾年連鄰居是誰都不認得——更何況租戶居多,所謂鄰居通常只有一兩年的緣分。
*
從大舅家離開的時候,舅媽給指了去張嬸家的路。
“從這條路左拐,三層樓……”顧嘉年站在一座灰白建筑的院子門口,有些遲疑,“應該,是這里吧?”
這是一座三層高的老式洋房別墅,和村里其他樸素的磚房不同,采用了歐式建筑的風格。
灰褐花崗巖墻壁上爬滿了綠的爬墻虎,拱形的木格子窗整齊排列,頂部鑲嵌著彩琺瑯。
院子里紅的山茱萸和白薔薇雜叢生,還有許多不出名字的植,分不清是刻意種的,還是隨風飄來了種子自己長的。
洋房的大門閉、窗簾也拉著,院子的鐵門倒是沒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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