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對方話音落下,桂小五郎便瞪圓雙目,面部表被強烈的驚駭所支配。
因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他忍不住地反問道:“你說……什麼?”
巖倉視微微一笑,不不慢地詳細解釋道:
“陛下心向幕府,給我們使絆子。”
“一時半會兒倒也罷了。”
“可長期如此,怎還得了?”
“既然這樣,乾脆換一個聽話的天皇。”
“太子殿下年方十三,易於掌控。”
“如果條件允許,我們未嘗不可除掉陛下,推太子上位。”
這一回兒,巖倉視講得格外詳細,絕無聽錯的可能。
桂小五郎倒一口涼氣,臉微微泛白。
頃,他連做數個深呼吸,強住心中的震恐緒。
“巖倉先生,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吾等為臣子,豈可弒君?”
他的語氣非常強,出譴責的意味。
然而……他前腳剛語畢,後腳巖倉視就像是聽見什麼有趣的笑話,聳了聳肩,嗤笑一聲。
“為臣子,豈可弒君……桂先生,這些話拿去騙騙蠢人就得了,別把自己給騙進去了。”
僅憑這一句話,他就把桂小五郎噎了回去。
天皇的忠臣……並非不存在,但肯定不包括桂小五郎。
從始至終,桂小五郎對朝廷、皇室就沒有半點忠心可言。
他對天皇的定位是一以貫之的——一件非常好用的工。
不論是扶持朝廷,還是禮待皇室,都只是擺一個姿態。
畢竟,他們打出的政治口號是“尊王攘夷”,哪怕心中不願,也得著鼻子奉天皇為尊。
起初,“尊攘派”分為兩派。
一派以久坂玄瑞為代表,他們是真的想要重塑朝廷、皇室的權威,實現王道復古。
而另外一派便以高杉晉作、桂小五郎為代表,他們假借尊攘之名,行倒幕之實!抓住這千年未有的重大機遇!打倒幕府,建立不朽的功業!隨著久坂玄瑞的逝去,前者已徹底消亡,後者為“尊攘派”的執牛耳者。
換言之,如今的“尊攘派”,已是實質上的“倒幕派”!要想打倒幕府,就得要有一個站得住腳的、能夠最大程度收攏民心的口號——而“尊王攘夷”便是一個絕佳的選擇。
絕大多數士民的文化程度極低,空有滿腔熱。
因此,只能以一種宗教似的手段來催眠他們、利用他們——反覆強調“尊王攘夷”,讓他們相信自己所做的事是正確的,讓他們對幕府充滿仇恨。
說白了,“尊王攘夷”只不過是一句口號,跟“阿彌陀佛”其實是一樣的。
只有那些蠢人才會真的相信所謂“尊王攘夷”,以桂小五郎、大村益次郎為首的領導層,都是對其嗤之以鼻。
事到如今,但凡是稍有頭腦的人,都能看出“夷”是攘不了的,“師夷長技”才有出路。
一邊高喊尊攘,一邊毫無心理負擔地師夷長技……如此,便出現了口中喊著“尊王攘夷”,可在使用槍炮等西式裝備時,卻沒有半點牴心理的奇景。
事實上,莫說是幾無的天皇,即使是時常見面的自家藩主,桂小五郎對其也沒有半點忠誠心。
“正義派”、“俗論派”,乃至中立派,沒有一人是把利敬親放在眼裡的。
其中固然有利敬親太過無能的緣故。
不論說些什麼,利敬親都只會回一句“嗯!就這麼辦”,教人難以敬重他。
另一方面,桂小五郎未愚忠思想的毒害,頗有戰國風。
戰國時代的武士們,一個賽一個的“靈活”,變節、倒戈就跟喝水一樣頻繁。
德川家康的爺爺、父親都是死於屬下的造反,以致於“三河武士忠義無雙”為民間的一大笑談。
桂小五郎從不覺得利敬親是什麼侵犯不得的“貴種”。
利敬親非常聽話,不論向他提出什麼要求,他都只會回答“嗯!就這麼辦!”,所以桂小五郎無意找利敬親的麻煩。
假使將來某一天,利敬親不再聽話,跟他唱反調……他會毫不猶豫地強利敬親退位!換一個聽話的人來當長州的藩主!
就這一層面而言,他與巖倉視並無不同,都不會被所謂“忠誠”絆住手腳。
只是……每當“弒君”這一字詞劃過其腦海,桂小五郎就不由自主地蹙起眉頭。
“……巖倉先生,不管怎麼說,‘弒君’實在太出格了!一旦洩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殺掉天皇……大逆不道、倒反天罡等詞彙已不足以形容其嚴重!上一位被迫害而死的天皇,是南北朝時代的後醍醐天皇(第96代天皇),因南北朝,逃亡途中疑似被毒殺——而這,還僅僅只是疑似,後醍醐天皇的真正死因,史學界尚無定論。
明確是被臣子直接害死的天皇,得要追溯至1300年前的飛鳥時代!592年,崇峻天皇(第32代天皇)因與權臣蘇我馬子對立,在宮廷政變中被暗殺,他是日本史書記載中首位明確遭臣子弒殺的天皇。
由此可看出,“弒殺天皇”幾無先例——沒有幾人能下這種決心——頂多就是流放。
此等行徑,饒是心志堅定的桂小五郎,也不敢輕易拍板。
看著皺眉頭的桂小五郎,巖倉視彎起角,然後撲哧一笑:“哈哈哈!桂先生,不必張。”
“我只不過是提一個建議,又不是現在就要除掉陛下。”
“即使強推太子上位,也不一定能改善現狀。”
“你大可視我方才的話語為戲言。”
聽到巖倉視這麼說,桂小五郎的表稍微緩和了一些。
只不過,他眼中的那抹驚駭之,卻沒有徹底散去。
戲言……他可不認為這是戲言!
他可太清楚巖倉視的行事風格了。
眼前的這個男人,可是因冷無、不擇手段而被冠以“壁虎”之稱號的毒士……這世間豈有他不敢做的事?巖倉視似乎不願多談天皇。
在簡略地帶過這一話題後,他移步至桂小五郎旁,同他並肩而立,一起眺西方。
“桂先生,雖然我帶來了天皇、太子與兩件神,但我們的實力依舊不足以對抗橘青登。”
“若抗衡橘青登,就只能建立‘西國聯盟’——想必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桂小五郎輕輕頷首,以作附和。
巖倉視把話接下去:“桂先生,依你之見,要想建立‘西國聯盟’,吾等應如何行?”
桂小五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薩是破局的關鍵。薩乃西國第一雄藩,只要先建起‘長薩聯盟’,就能對土佐、前造力,大大利好之後的協商。”
巖倉視笑了:
“桂先生,你我不愧是知己,你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只不過……”
他頓了一頓,臉上多出幾分苦。
“建立‘長薩聯盟’……雖然我不想說喪氣話,但這實在是強人所難啊。”
桂小五郎沒有回話,苦笑以對。
明眼人都能看出,建立“長薩聯盟”的最大阻力,並非雙方的實力對比,而是雙方之間的海深仇!自去年的八月十八日政變起,雙方就一直於開戰狀態。
不論是將長州逐出京都的八月十八日政變,還是導致長州遭重創的京都夏之陣,薩可沒出力。
薩武士的刀鋒上沾有不長州人的……如此,教長州人視薩人為盟友,確實是強人所難。即使到了今日,長州的尊攘志士們也依舊會在鞋底寫上“秦妖”、“會”、“薩賊”等字眼,以作洩憤。
要想彌合兩藩之間的隔閡,談何容易?
桂小五郎抱著雙臂,沉默半晌後,幽幽道:
“西方有一句名言: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我很喜歡這句話,也很贊同這句話。”
“只要有共同利益,昨日的敵人也能為今日的盟友。”
“西鄉吉之助並非甘於平凡的俗人。”
“他若有凌雲之志,就不可能不會對‘長薩聯盟’興趣。”
“打倒幕府,建立不朽的功業——此乃薩與長州的共同利益。”
“如此,便沒有‘不可能談’的道理!”
說罷,桂小五郎板起面孔,目放,神堅定。
……
……
薩藩,鹿兒島城(薩的藩廳),某茶室——
材魁梧的西鄉吉之助盤著雙,姿態隨意。
此時此刻,他彎著腰,手法生疏地調製茶湯。
偌大的茶室,只有他與另外一人——一名青年端坐在西鄉吉之助的面前。
此人材頎長,面板黝黑,相貌普通,年紀在三十歲上下。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髮型與穿扮頗為矚目。
他並未剃月代頭,也沒有梳整齊的髮髻,滿頭長髮就這麼隨意地往後梳。
因為他的頭髮有些自然捲,所以不扎髮髻的話,這些髮就會翹,顯得非常凌。
其上的襟並未掖,下的袴沒有摺痕。
按照江戶時代的武家禮儀,武士的袴的前部理應折出五條痕,後部則要折出兩條痕——前者代表儒家的五倫五常,後者代表忠孝。
凡是不在袴上摺痕的武士,會被視作失條教的人。
凌的服裝,再配上他這翹的捲髮……乍一看去,儼然一副放不羈的浪人模樣。
不一會兒,西鄉吉之助放下茶筅,然後把手中的茶碗推至青年的膝邊。
“來,喝吧,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
青年毫不猶豫地端起茶碗,豪飲一口。
“味道如何?”
“……老實話,非常難喝。”
“唉,茶道果然很難呢。”
面對青年的誠實回答,西鄉吉之助不僅沒有發怒,反而豪爽地大笑起來。
頃,他稍稍斂起笑意,一轉話鋒:“好了,來談正事吧。龍馬,突然來訪,有何貴幹?”
眼見對方直正題,青年……即坂本龍馬,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碗,換上嚴肅的神。
坂本龍馬——土佐藩出,曾經名江戶的天才劍士。
他原是土佐勤王黨的一份子,後來因不認同武市半平太的激進理念,而毅然退出土佐勤王黨。
自此之後,他四流浪,獨自尋找救國之道。
機緣巧合之下,他結識了西鄉吉之助。
是時的坂本龍馬……說得難聽一點,本就是一個無名小卒。
雖然他曾經拿過江戶的武大賽的冠軍,一度名震江戶,但這已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未建寸功,除了劍很厲害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拿得出的東西。
可饒是如此,西鄉吉之助依舊很欣賞坂本龍馬。
他力排眾議,向坂本龍馬發出邀請:來薩吧!我會為你提供“道”與“舞臺”!就這樣,坂本龍馬結束流浪生涯,開始在薩紮。
西鄉吉之助看出對方乃灑之人,所以並未提出“招募”、“僱傭”等字眼,給予他極高的自由度。
因此,坂本龍馬並不屬於西鄉吉之助的部下,雙方之間並無嚴格的上下級關係。
準確來說,他更像是西鄉吉之助的食客。
現在是大海的時代!要想富國強兵,就得發展海運,多多跟西方人做生意——此乃坂本龍馬的主張。
於是乎,在西鄉吉之助的幫助下,坂本龍馬召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夥伴,建立了名為“山社中”的商社,專門從事海運事業。
興許是家族脈使然,坂本龍馬頗有經商才能。
坂本龍馬的祖先靠經商起家,憑著雄厚的財力購來武士的籍貫。
到坂本龍馬這一代,其家族已是土佐藩的最大酒商之一,雖不能說是富可敵國,但絕對稱得上是家財萬貫。
總之,在坂本龍馬的經營下,山社中發展得有聲有,蒸蒸日上。
平日裡,坂本龍馬與西鄉吉之助幾無接,雙方都是各忙各的。
然而,今日今時,坂本龍馬突然找上西鄉吉之助——“西鄉君,有時間嗎?我有要事相商!”——他神凝重地這般說道。
對方以如此表,說出如此話語,西鄉吉之助無法置之不理。
接著,便有了刻下的這一幕幕畫面。
在放下茶碗後,坂本龍馬稍稍坐正子:“西鄉君,在下就直說了:請與長州結盟!促‘薩長同盟’!進而統合整個西國!共擊幕府!”
“‘薩長同盟’?”
西鄉吉之助挑了下眉,表玩味。
龍馬用力點頭:
“沒錯!”
“幕府已是基腐爛的朽樹。”
“即使是修剪枝葉、施加料,也無法使其重煥生機!”
“對待不可救療的朽樹,我們理應做的,便是將其連拔除,然後再植一棵新樹!”
“不打倒幕府,這個國家……日本是不會迎來新生的!”
“而要達這一偉業,西國諸藩的團結協作是必不可的!”
“西國諸藩中,又屬長州最為重要!應以建立‘薩長同盟’為最優先!”
“西鄉君,薩作為西國第一雄藩,理應而鬥,為眾人執牛耳!”
“您若不棄,我坂本龍馬願為使者,聯絡西國諸藩,為‘西國聯盟’的建立添上一份薄力!”
“我不屬於任何勢力,土佐藩早已將我除名,由我來擔任使者,再合適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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