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些,仰頭看湛藍的天空,手摁了摁太,又掐了個清塵訣,將後背和額心上因為混沌和源源不斷被放大的緒驚起的冷汗清洗了,覺得稍微幹爽一些,決定去見一見羅青山。
羅青山還在私宅裏,陸嶼然和商淮還有事要做,已經回城主府了。
救下來的十五名長老傷得十分嚴重,個個吊著一口氣,即便是羅青山在,也不敢保證都能活下來,開了藥紮了針後,給別的醫師接手照料了。
溫禾安一擲千金,將私宅邊的茶肆租了下來,羅青山上二樓,發現竹凳竹桌擺得齊整,桌面锃亮,放著幾碟瓜子花生牛軋糖這樣的零,除此外一個人也瞧不見。
羅青山不知自己心裏藏著的事早就被眼前人知道了,見到,還是不自在,尤其是在見到溫禾安的第八後,這種不自在甚至變為了難過。
醫者仁心。
他過這道八,好似也看到了溫禾安那顆心,晶瑩剔,閃閃發。
這麽好的人注定要被妖折磨到生命最後一刻,江無雙那樣的人卻能長長久久活著,當衆星捧月的天之驕子,逐鹿天下,憑什麽。
溫禾安朝他疲倦笑了下,指了指對面,聲音稍微有些啞:“請坐。”
羅青山忙不疊坐下。
“我和你家公子說了,我這邊出了點急事,需要羅公子幫忙,會耽擱一兩天。”
溫禾安指尖敲著桌面,慢慢放出結界,側臉朝向窗外,因為神跡般的第八,街市人湧,如獲新生,一派喜氣洋洋,看了一會,看向羅青山,坦白道:“之前兩次見羅公子,心有顧慮,手段并不彩,這次想和公子開誠布公聊一聊,問些事。”
羅青山懵了下。
怎麽。
哪兩次。
溫禾安輕聲道:“我上又出現了別的妖化特征,有幾日了,現在腦子……”
出手指指了指太,無奈自嘲:“也不太清醒,嗡嗡的轉,一些不太好,不太理智的想法被莫名放得很大。”
羅青山的表一瞬間好似被雷劈了似的,他覺屁上釘了釘子,現在唯有一個念頭:這件事必須第一時間告訴公子了。
但在溫禾安的結界中,他今天就算是拼了命,爬都爬不出去。
他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君……”
溫禾安手住他滿臉為難,言又止的話語:“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只是人死前,終究有些不甘心,想要再確認一遍。”
端起杯盞抿了口竹子水:“真的沒辦法,是嗎。”
羅青山沉默不語。
溫禾安從他的表中得到了回答,竹子水清冽,落到舌尖上,有淡淡的苦味,沒再喝第二口,雙手疊,坐得直,一時也沒有別的話。懷疑過是異域相的緣故,可問過奚荼,溶族的相并不會外顯,只有吞噬這一項在天賦,且的脈之力已經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計。
“是、是這樣的。”羅青山低著頭開口:“妖侵蝕到了極深的程度,人無法保持清醒,這種況會越來越嚴重,到最後徹底喪失神智,完全被妖氣充斥,開始攻擊染他人。”
“中妖之人死後呢。”溫禾安聽完,問:“需要特殊理嗎。”
“要的。”
“你上可有理的藥。”
羅青山又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好一會才開口:“人死之後,妖變作妖氣,鎮妖氣的方式如今有兩種,公子的第八與家的妖眼。暫時還沒有藥能夠理。”
妖眼搬不來。
那麽,只能用陸嶼然的第八。
溫禾安用手搭了下眼睛,停了一會,收拾好緒,側首看了看窗外漸漸高懸的烈日,說:“我約了老朋友們在瑯州那座荒山邊上,泗水湖畔見一面,是王庭和天都的一些難纏角。那裏靈氣渾濁,野橫行,沒有住人,發生變故後,短時間妖氣不會逸散。”
羅青山開始聽不懂了,雖然聽不懂,但是手掌還是發自本能懼怕地起來。
他注意到溫禾安眼睛有一點紅,像碾碎的桃花,聲音還是很穩,像早就想好了一切:“在這之前,請羅公子在這裏歇下,該準備的房間裏都備好了,時間不會很長,就在明天這個時候。”
“結界會在我死之後消失,到時煩勞羅公子跑一趟,帶他去鎮妖氣。”
這下羅青山懂了,心的涼意從後脊攀爬全,他頭皮發麻,見將話說完就要走,急忙起,搖頭又搖手,聲音結:“不行,這樣不行。公子至今都不知道這件事,他怎麽接。”
失而複得又生離死別。
溫禾安做足一切準備,陸嶼然卻什麽都不知道。
知道後要面臨的,卻是施展第八將的骨鎮,鎖封在妖骸山脈。
羅青山想都不敢想。
作為送信人的他有沒有命活都在次要,但這無疑會要了陸嶼然半條命。
溫禾安沒有駐足停留,低聲道:“抱歉,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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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上,一條條消息從商淮裏到了陸嶼然的耳朵裏。巫山連王庭部都能混進去,他真下了命令查李逾,那麽李逾乃至九十窟近期所有作都逃不過暗無數雙眼睛。
商淮咂,不知道怎麽溫禾安突然站了九十窟的隊。
但兩個人的事,他也不好說什麽。
總之,溫禾安的腳步聲一靠近,他就二話不說地起推門出去了,屋裏的氛圍已經快要結冰了,他真待不住。
兩人一個進一個出,互相頷首,然而錯而過時,商淮的腳步定在空中。
眼前驀的一片恍惚。
待門關上,商淮慢慢在牆邊蹲下,無聲抑地了口冷氣,腦海中一時湧的畫面太過突然,他蹲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
——他看到了溫禾安的一段記憶。
書房裏沒點香,陳列了足足兩排長櫃的古策與竹簡,仍顯寬敞,空氣中有陳舊紙張的味道。
陸嶼然站在珠簾前,手邊別無他事,等有一會了。
溫禾安知道會有這麽一次,若不來,明天事就有中途敗的風險。
站在陸嶼然跟前,仰著頭看他,兩人之間仍有段距離。
陸嶼然視線在臉上流,神清疏冷漠,怒意深深盤踞在眼底,沒表現出來,挲著自己手腕,問:“這段時間一反常態,是因為李逾?”
溫禾安訝異,旋即搖頭。
施展第八時頭發散了,下來後隨意用綢緞在發尾一系,跑了兩個地方後眼看著松下來,氣質更溫婉幹淨。專注看他的時候,每一個字都讓人不由自主相信。
“你加九十窟,并非攬權,而是放權,你將絕對的掌控權到了李逾手中。”
陸嶼然手了的臉頰,好像在試某種反應,不躲,心也沒好到哪去,聲音繃:“你自立門戶,或權衡利弊後加哪家都沒事,你自行理,我不過問,可掌有主導權的卻不是你。”
“我想了許久,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你完全追隨李逾,即便有一日九十窟對巫山宣戰,你也會站在他後對我刀劍相向。”像聽到什麽可笑的話,他睫往下,掃出一片揮之不去的翳,話語緩慢,好似自己也在艱消化:“費盡心思奪來的城池給他,忠心耿耿的下屬給他,連十二神令都給他了,嗯?”
“李逾覺得我非善類,所以你也覺得我非善類,非良配。”
陸嶼然將四方鏡往手邊空櫃上一,發出碎裂的脆響,他恍若未聞,慢條斯理:“接下來你準備做什麽,幫李逾奪帝位?與我徹底決裂?”
溫禾安沒想到他現在能知到十二神令的歸屬位置,轉念一想,大概是他接傳承之後的又一突破。
否認:“沒有。”
溫禾安張張,眼中彩時亮時暗,在妖的影響下,的某種本該一閃而過,極微渺的想法被無限放大了,最終說:“我只是覺得,除了世家,九州應有別的力量存在。沒有在塵世中蹚一遭的人,不知何為民生潦倒,不能同。”
陸嶼然這回是真笑了。
溫禾安的第八被所有人稱頌,他覺與有榮焉,然四州的百姓并不那樣好說話,一個人有旁人襯托,方能昭其善,頌其德。這次永州突變,他與江無雙便了百姓口中的“旁人”。
帝嗣高高在上,不曾低眸看衆生,十五個族人在他心中,比四州數十萬生靈的命更為重要。
說得再難聽點的,罵他無帝主之風,德不配位。
商淮聽得跳腳,憤懣難平,陸嶼然聽了就過了,不會真跟他們計較。
可面對這雙眼睛,陸嶼然卻能聽到自己引以為傲的理智發出了像鏡面落地一樣的碎裂聲,他能接世間任何人的抨擊質疑,唯獨溫禾安不行。
“我是世家代表,自私自利,不在意黎明疾苦?”
溫禾安道:“不是。”
“是。”
陸嶼然擡起下,擷取微妙的表,迷蒙而猶疑的眼神,穿:“你是這樣想的。”
夏風停歇,各種蟲鳴聲偃旗息鼓。
陸嶼然心頭一滯,闔眼,將從未訴諸于口的傷口撕開直視,話說出來,鮮橫流:“溫禾安。知道每年放一次鎮妖骸是什麽滋味嗎,知道從出生起就被父母行君臣之禮的滋味嗎,知道九州防線上,年複一年與外域王族周旋的滋味嗎。”
你見過我承“鎮噩”之力時,力竭垂死,宛若承剜剔骨之刑時的模樣嗎。
你怎麽會完全傾向另一個男人,傾盡所有達共同陣營。
而半分也不心疼我呢。
陸嶼然將自己手中的三塊十二神令甩出來,掌隙中,看難言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這帝位本源,除非我不要了,拱手讓人了,不然他李逾算什麽東西,配不配。”
溫禾安眼睫得像旋飛在風中的兩片飄葉。
他最終松開手,聲音冷得沁骨:“你認可他,用全盤否認我百年來存在于世上所有意義這種方式?”
徹骨冷水自頭頂潑下,溫禾安尋回半數清明,正如對李逾所說,覺得陸嶼然沒有做錯。就算那十幾個人沒有打探到有關妖的消息,也不是白白送命換取他人生的犧牲品,若是如此,懷妖卻被庇護深藏的才是最該死的那個。
但另一件事,陸嶼然說得一針見。
知道世家的行事作風,和他的相也一直在回避這個問題。不主接,不過度深,怕總有一日,會有意見相左,爭得面紅耳赤的一天。
人總有私心,溫禾安不是世家出,和李逾吃夠了苦,總祈盼著兩人都能站得更高,尤其是走之後,有人願意發自心地為苦苦掙紮在塵世中的凡人爭一線生機。
站在的角度與立場上而言,李逾更合適。
為什麽。
因為陸嶼然出生巫山,他得到了神殿的認可,所做的所有事都是應該的。
好像百年裏禹禹而行的堅守,咬牙忍下的痛苦是輕飄飄一掠而過,不值一提的。
生來就被賦予了使命的人,付出再多,也沒有發自心想去做一件事的人來得真誠,永遠有被挑刺的地方,永遠做得不夠滿。
妖無條件放大了這個想法。
可這個想法本不該存在。
為九州做事,盡自己所能,難道也分什麽被主嗎,也分高尚低劣嗎。
溫禾安慢慢了拳,聽見自己的聲音,小而艱:“這是最後一次,是我的錯,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想法。”
道:“我回一趟瑯州,閉關。”
陸嶼然疲憊沉默,撐著桌面凜然無聲。
門被輕輕闔上。
再進來的人是商淮。
他面很古怪,大概能想到陸嶼然是何等的怒火中燒,又是怎樣的失,吵得不歡而散,還是第一次見呢。他本來沒打算這個時候進來給自己找罪,但事關溫禾安,真耽誤什麽事,吃苦的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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